《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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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定格得那麼一刻,塵色同樣遮蔽了他們,同化來得如此的自然而迅猛:馬蹄聲噠噠遠去,而空寂來得如此的措不及防——
嘩啦!嘩啦!
風沙有一下、沒一下的嗚咽在天涯,離人的愁腸空自千回百轉。
“嘿!我說你們可以走了麼!”
他們嗬斥他們——
本也沒什麼,順順當當,人贓俱獲了,卻沒有大獲全勝的感覺……
正午的日暮氣息正斜射而入,微塵在這道寬大的光柱中懶散地飄遊,人就顯得有些縹緲。
他們努力掙開他們噓噓的攏趕,眼裏全是鄙夷——
那本該是他們被鄙夷的神氣理直氣壯地出現在這夥為盜者的他們身上,他們踉踉蹌蹌地往去路上去,生澀的臉上寫著憤然和委屈,烏烏糟糟的,果然就是死老百姓組成的烏合之眾,也許還加上了最要不得、最無用的書生,他們憤憤然走著,衝他們的槍口蠻橫有理地嘶嚎:
“馬還給你們就是!也不指望你們這些好槍好馬的……好狗不擋道!”
他們被撅得又好氣又好笑,可他們確實沒見過眼前這些那麼驚慌又那麼堅決的人,倒不討厭。
於是攔得就不太堅決,反正他們也走得不怎麼快,在這樣空曠而遼闊的天地間,人腿開道,不跟螞蟻在丈量大樹一樣麼!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零星地去得遠了些了,人們心裏那空曠的失落感就沒來由地加倍浮動起來,彼此看看,馬在路邊隨便撿兩口啃的,人肚裏雖不算滿,到底也被哄了個水飽,一陣狂跑,人就籲籲的浮上了一層薄汗,被風幹幹的一吹,倒有些惻惻的輕寒,而對風裏的硝煙味就分外敏感起來,攪動著,刺激著,連馬也是有感應的,不太安分,而人的血卻慢慢地被撩動得熱了起來——
翻身上馬,馬頭利落地撥一撥,舍不得用得太狠了,可兜馬就到的腳程,馬上虎虎的風威,七八騎就做出了七八十騎的聲威來,滾滾團定——
他們努力做出憤然無畏的神態來,也許他們確實是憤然而無畏的,然心態是一回事,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隻是幾轉,他們醺醺然暈頭轉向,間或還能嗆著咳著騰出幾句喝罵來,不消幾個,他們就一個個攤手攤腳,東倒西歪地軟倒在地——
他們笑吟吟地,心滿意足,這才勒馬站定,再沒有疑問——
他們當他們是匪,他們何嚐又不當他們是匪,然看這軟腳蝦的模樣——
他們就笑吟吟地、並無惡意卻不無嘲弄地道:
“瞧瞧,要去幹嘛呢?這軟腳蝦的爬蟲樣兒,就從我的褲襠下走過都碰不到我的卵子!”
“那是因為你根本沒長卵子!”
他們恢複得快些的馬上把話堵上,果然都是吵嘴的好手——
騎士們怒歸怒,隻是心裏就更篤定了,怎麼說呢,他們的感覺仍是咯澀而辛辣的:這書生意氣的傻酸樣兒,難怪那些狡猾的悍民們會乖乖地把公所讓出來——
他們對於帶槍的強權,尤能拿出他們的狡猾和彪悍來,不依不饒的兜圈子,可偏偏就對這些讀書人分外寬容——
即使他們已經落魄不已,可人們仍會半憐憫、半寥落地承讓他們,看著他們那與生活無關的、額外的、無能也無用的一種光榮的愚蠢,一種神聖的瘋狂……
人們也並不再輕易跟行,隻是半憐憫半寥落地看著,也許又是自己也不信的等著、盼著……
鬼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怪邏輯!
“別看到咱有武器就急就憤,就拿你們不值錢的尊嚴和小命來嚇唬人,書生就是書生,還學人做馬賊呢,也隻有你們吧,倒跟著女人去打頭陣,女人!……若無武力做後盾,隻用空話進行國際譴責又能管啥用呢!”
說到末,他們別有意味的辛酸又湧上了心頭,這幾個書生別的不行,可就是善感,暈還沒暈過來,還有的青赤著臉捧著胃在幹嘔呢,可馬上又能感覺到有空子可鑽,於是雖然那姿態仍然是驕傲而強硬的,脖子一仰,眼神卻巴巴地透出了求肯來了——
“我們沒有槍,不會武,可我們有人有心,眼下要養成一個士兵並沒有過去那麼難,對吧?就算是替所有必須這樣做而沒有這樣做的人——我相信,每當一個人聽到自己的母親挨打的時候,窮家被搶的時候,他的生命總有一部分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