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兩派群眾矛盾衝突實屬箭在弦上,危若累卵。矛盾的起因是與“卵”有關的一句成語。
周、郭流血事件後一段日子裏,兩派群眾常在工餘時間自發聚集在林業局大院內外,扛著紮槍,互不相讓地辯論是非。一個星期天,雙方辯論時,站在“捍聯總”方麵的一個紅衛兵炫耀自己一方如何強大,說“紅工總部”的抗衡完全是“以卵擊石”,他說話有點口吃,貯木場的老工人聽成了“一攬子雞屎”,異常憤怒。說我們大老粗都沒扯那些ji巴攬子的混話,你竟敢這樣辱罵我們工人階級,今天老子就把你腦殼打出雞屎來。說著就要上前抓那個紅衛兵,那小子嚇得趕緊縮進自己一方的人群裏。矛盾已經挑起來了,雙方在場的數百人呐喊著端起紮槍,一場廝殺即將發生。
借出差機會從部隊回來探家的範明喜,來“紅工總部”看我。聽到外麵的呐喊聲,我倆急忙跑出去。問明緣由,見情勢危急,我說兩派群眾都特別信任解放軍,現在隻有你能平息武鬥。我趕緊提示兩條主席語錄,他用力攥一下我手,抿著嘴點點頭。
我倆擠進兩陣對壘的中間,範明喜接過一隻喊話筒大聲說:“父老鄉親們,請聽我說句話,我是回來探家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我叫範明喜,我的部隊番號是1243部隊82分隊。我首先懷著崇高的敬意,向我日夜想念的家鄉人敬禮!”全場頓時鴉雀無聲,範明喜兩腳碰出“哢”的響聲,迅捷有力地舉起右手,莊嚴地敬個標準的軍禮。我帶頭鼓掌,全場掌聲隨之響起。這掌聲來自兩派群眾,鼓掌前的第一動作必然是先收回紮槍,瞪紅眼睛一觸即發的對陣局麵暫告停緩。範明喜又“哢”地敬個軍禮,平靜淡然地微笑著,一字一板地解釋了“以卵擊石”的出處和涵義。他說,大家如果想驗證我的說法,我建議現在就回去,親自在成語詞典查找到這個詞語,有不會查的,可以問你們上學的孩子,看我說的對不對。接著問道:“大家說好不好啊?”人們愉快地異口同聲回應他“好!”他趁熱打鐵,也應了一聲:“好。現在解散,各位請回。”人們果然聽他的號令,四散回家。我問他怎麼沒引用主席語錄 ?他說:“太緊張,忘了。”
解放軍部隊真是鍛煉人的大熔爐大學校,想不到當兵才一年的範明喜,和當年那個全年組老師都頭疼的淘氣包子完全判若兩人,儼然成了臨危若定的指揮員。一場危機,被他輕鬆化解。他說是在部隊“支左”中,跟營長學的。
大彭讓我把範明喜請回“紅工總部”,想聽聽他的支左故事。範明喜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大彭問他部隊支左要堅持哪些原則,這才打開他的話匣子。他說首長講過,把群眾分成派別本身就是錯誤的。以什麼標準去鑒別誰是zuo派?支持了所謂zuo派,不是傷害了許多基本群眾嗎?群眾雖有先進和落後之分,也不能把落後群眾當成對立麵啊。他特別說明:“這可不是我的見解,我還沒長那個腦袋,都是聽首長說的。”
“以卵擊石”事件之後,鐵力的大小書店,不僅成語詞典、連一般的詞典字典也全部脫銷。把人財物都推給別人管的大彭,第一次下令花錢:全林業局五十多個基層單位,六千多個工組,每個工組各發一本成語詞典、新華字典。鐵力買不到,就派人去哈爾濱。還專門發出文件通知,每天工組的班前會,至少學會一條成語,兩個生字。
工人們學了新詞兒,長了知識,感慨說“wen化大革命就應該這麼搞”。 兩派群眾再辯論時,“紅工”方麵用連珠炮般的成語輕易擊敗對方,對方也急忙去買詞典。從此,“文鬥”雖常有,武鬥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