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鐵處要搞民兵隊列比賽,各工段都在積極準備.我被工務段基幹民兵連抽去參加訓練,而且當了標準兵,給全連民兵演示基本動作。我提議搞一些形象方麵的小設計,編擬更有新意的操練口號,段裏領導很滿意,聽他們議論,比賽時可能讓我領操。我自己很覺欣慰,沒能到解放軍部隊去當兵,能當上民兵也好,何況我們這支隊伍是基幹民兵連,搶險救災有敵情,基幹民兵一定衝在前麵。我很想有衝殺的機會。
比賽前兩天,段領導找我談話,表揚我為訓練出不少力。我以為要讓我領操,可他告訴我的是,森鐵處革委會的領導認為我不適合當民兵,不能參加比賽。他代表段裏向我表示歉意,特別說明,我本人絕無任何問題,完全是我父親的原因。
其實不應該覺得意外。事情明擺著,同在一個森鐵處,一邊是“罪惡滔天的惡霸逃亡大地主”頻頻被批鬥,另一邊是這逃亡大地主的兒子,在旌旗獵獵的演兵場上威武領操,兩廂對比,多荒謬多諷刺。我沒有資格怨恨與委屈,理當被這個時代淘汰。
走到外麵,好想大哭一場。望著藍藍的天空,眼淚終於沒有掉下來。
比賽結束,工務段基幹民兵連獲得隊列第一名,在全段總結表彰會上,段領導把參賽民兵的獎品發給我一份,是一雙解放鞋。我沒有拒絕, 那會破壞整個會場的氣氛,也會讓領導難堪,做人不能不通情達理。第二天,我穿上那雙鞋去養路工區上班,想不到竟險些釀成血案。
工區裏參賽的民兵有十個人,當然不算我。不知是否有約定,這天都穿著得獎的解放鞋。出工時年輕人站成一排,腳下清一色草綠色膠鞋,顯得生機勃勃。
一貫好說風涼話,看啥都不順眼的牟德貴,在工區裏成分最好,是雇農。根正苗紅優越感極強的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祖宗三代都是老雇農,我他媽怕誰?”他因而得名“老雇農”,大家故意叫他“老鼓膿”。他越是愛拿他的成分說事兒,大夥越是瞧不起他,工區年年評先進,從來沒有他的份兒。
他看我也穿著暫新的解放鞋,伸胳膊把我攔住,誇張地蹲下來巴巴喳喳看一會,眯著詭異的小眼睛直視我,問我是民兵嗎?我回答“不知道”。他發神經般照我前胸就是一拳,打得我一時喘不上氣。
無故挨他一悶拳,覺得太冤,我還是忍下了。我捂著胸口,緩上一口氣說,“牟師傅,你下手也太重了點。”我本想息事寧人,一笑了之,雖然不能馬上笑出來。
不料他竟破口大罵,“我x你血祖宗,你他媽逃亡大地主狗崽子,還他媽臭不要臉地想當民兵,趕緊鑽進火車軲轆底下軋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