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的母親胡氏正抱胸站在門口,聽見門響抬起頭時,蘇妙從她的眼裏讀出了非常複雜的情感,有憎恨、有憤怒、有快意,更多的卻是掩藏在這些扭曲的情緒下那濃烈的悲傷。
蘇東絕對算得上一表人才,胡氏的相貌卻實在不敢恭維,她比蘇東大三歲,雀斑、齙牙、三角眼、體重隨著年紀逐年遞增,早年還守過寡,蘇老太在大罵胡氏時曾說漏了嘴,蘇東之所以娶她是因為她嫁妝多。
蘇妙在院子裏掃了一眼,低聲道:“爹讓你們進去。”
胡氏率先走進去,三女蘇嬋和幼子蘇煙緊隨其後,與此同時,具有江南特色的軟糯嗓音帶著某人特有的尖銳自台階下冷笑著響起:
“這種時候把人單獨叫進去通常都是為了家產,老頭子給你分了多少銀子?”
說話的是在父親瀕死時還穿了一身靚麗桃紅的長姐蘇嫻,蘇嫻今年二十歲,三年前被丈夫休掉回到娘家,從此過上了打雞罵狗,放肆玩樂的自由生活。
蘇老太一聽她尖聲尖氣的就惱火,拐棍在地上梆梆地敲,豎著眉毛衝著蘇嫻罵道:
“你個沒心肝的東西,你爹都那樣了你還張口閉口銀子銀子,良心讓狗吃了的死丫頭,再說一句看老太婆不撕爛了你的嘴!”
丹鳳三角眼裏掠過一抹扭曲,蘇嫻冷笑一聲,白眼乜著蘇老太,漫不經心地道:
“靠賣女兒賺來的銀子,我這個被賣的不過是白問一句,怕這個在蜜罐裏長大的丫頭喪良心私藏了去,您老這又是生哪門子的氣!”說罷,還不等蘇老太繼續訓斥,扭著纖腰一搖一擺地走進正房,在路過蘇妙身邊時,用輕描淡寫的聲音陰陽怪氣地笑了句,“你這個小蹄子要是敢私藏,別怪老娘撕爛了你!”
蘇老太被蘇嫻乖戾的態度氣得渾身亂戰,狠狠地瞪著蘇嫻鮮豔得刺目的背影。
就在這時,房間裏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
“爹!爹!”
蘇妙嚇了一跳,疾步走進去,蘇老太的氣憤煙消雲散,一顆心跟著這一聲銳嚎猛然顫了顫,拄著拐慌慌張張地趕到屋裏。
蘇東已經咽氣了。
蘇老太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跪坐在地上痛聲哀嚎。
素來愛哭的蘇煙同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胡氏亦無聲地落了幾滴淚,蘇嬋咬著嘴唇立在床前,眼淚在通紅的眼眶裏無聲地打著轉兒,卻沒有掉下來。
隻有蘇嫻抱胸望著被補了又補的窗紙,唇角勾著冷笑。
蘇妙心中不忍,卻沒有哭出來,畢竟才相處了兩天,她望著被蘇老太一行罵一行用力拍打,衣服上沾滿了涕淚,麵容慘淡的蘇東,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袖子裏的錦盒。
蘇家的艱難隻怕才剛剛開始,她在心裏這樣想。
事實的確如此,本就山窮水盡的蘇家因為蘇東的身後事花光了最後一點銀子,葬禮結束後,蘇家人失魂落魄地從墳地上回到家中,才在堂屋坐下不到半刻鍾,蘇老太與胡氏便爆發了新一輪的激烈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