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偏西,露水浮地,一片涼意。
鐵蹄踏地聲在寂靜的長街上刺耳地響起,一匹遍體通黑的駿馬飛馳,在城南一棟古雅華麗的宅子前戛然停住,兩個巡視在大門前腰佩長刀的侍衛立刻接馬的接馬,開門的開門。
梁敏雙足踏地,鐵青著一張臉進入大門,周身散發著滯血的寒意,令匆忙迎上來的護衛大氣都不敢喘。
“世子爺,”古任輕聲通報,“青山伯來了,正在明賢院裏。”
梁敏眉頭皺了一皺,心情越發不好,卻沒說什麼,穿山渡水穿花渡柳徑直來到大宅深處一座青磚碧瓦,樸素卻典雅的院落,在門前停了一下,闊步踏過門檻,果然看見院子裏石桌前,回甘懶洋洋地歪坐在石凳上,一腳踏著凳子,胳膊肘架在屈起的膝蓋上,正在那裏愉快地自斟自飲,明明是極粗俗難看的舉止,卻因為他美如畫的臉蛋和通身風流超逸的氣質,不單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而給人一種妖孽禍世的感覺。
回甘總是很開心,就算他的生母因難產過世,生父亦戰死沙場,就算他是公主的親生子卻永遠不能被皇家承認,就算他掛著一個“青山伯”的貴族頭銜卻隻能做個廚子,他卻還是開心自在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他永遠都在笑嘻嘻,這一點梁敏永遠也學不會,所以每一次看見回甘笑嘻嘻的表情,梁敏都會感覺到一陣窩火。
“自己一個人回來,也就是說她是鐵了心要與你和離?”回甘笑吟吟地問。
“你想惹火我嗎?”梁敏停在他麵前,負手而立,冷冷地看著他,語氣裏含著雷霆之怒。
回甘對於他的怒火不以為意,手一揚,細長的指尖中夾著一封書信,他笑嘻嘻說:
“你母妃讓你回梁都去,她已經為你選好了新媳婦,還是魏家的,你母妃對魏家可真是執著啊!”
梁敏劍眉緊擰,怒意更深,粗暴地奪過他手中的書信,大馬金刀地坐在一旁,展開信紙,借著桌上的燈火看了一遍。
“你母妃還是那麼大膽,你和林嫣的婚事是皇上賜下的,她這麼做完全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裏。”回甘提起梅花小壺倒酒,搖頭笑說。
梁敏一言不發地將書信看完,臉色越發難看,把信紙用力一揉,雪白的紙張瞬間化作紙末紛飛,頓了頓,他翻過一隻酒盞,從回甘手裏奪過酒壺,倒了一盞酒,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綿甜的米酒,半點沒有燒酒的爽利,他皺了皺眉,低喝一聲:
“古任,去拿兩壇燒刀子來!”
一片漆黑處古任突然出現,應了一聲,旋即又消失了。
回甘咂了咂舌,說:“我可不喝那玩意兒。”
“沒讓你喝。”梁敏硬邦邦地說,不多時,古任抱過來兩壇燒刀子,梁敏接過來,也不用酒盞,揭了酒封喝了一大口。
回甘單手托腮,看著他,自然明白他心裏是痛苦的,頓了頓,慢吞吞地說:
“你也太莽撞了,還把能交差的孩子給弄沒了,這一下就算林嫣跟你回去,也隻是在重複過去罷了。”
梁敏咕嘟嘟灌下一大口酒,酒壇子重重往桌上一磕,冷聲道:“隻要她肯跟我回去,孩子我不要了,我就說我不能生!”
回甘眉角狠狠一抽,他才喝了兩口就醉了?
“你不能生,那魏嫻雅的那個孩子是哪來的?”回甘涼颼颼地道。
“那個賤人,居然偷人!”
“你以為你母妃會相信?撒謊也想個高明點的。現在朝中所有人都盯著世子妃的肚子,你若無出,王位怎麼辦,兵權怎麼辦,皇上怎麼辦,皇上就剩咱老爹這一個弟弟了,他還指望著瑞王府幫他撐著這江山呢。”
“那小子不是找到心儀的姑娘了麼,等他成親生子之後,讓他兒子過來撐著不就好了。”梁敏沉默了片刻,不屑地哼了一聲,又灌了一大口酒。
“你還敢動這個念頭,你母妃會宰了你的,對了,在宰了你之前她會先宰了林嫣。”
一團憂悶擠在心裏,梁敏煩躁至極,忽地將手裏的酒壇用力擲在地上,刺耳的啪擦聲乍起,酒水四濺。手覆在額頭上,他無力地垂下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為什麼母妃還不如父王能理解我?”
“因為老爹當年嚐過苦頭,所以他才讓你娶了林嫣,所以大姐才嫁給了一個窮的掉底的新科狀元, 所以他才故意沒看見阿味的心思答應我娶了貞兒,所以他才沒逼你納妾。說起來,我能娶到貞兒還全靠老爹把貞兒從丞相府裏給搶出來,他八成是不想看到我們重蹈他的覆轍吧。”回甘啜了一口甜甜的米酒,擺弄著酒盞,淺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