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卷,你看著辦吧 明目張膽(1 / 3)

陳定睿前半輩子永遠扮那個救場如救火的角兒。

12月24天剛大亮,陳瑞平氣勢洶洶地帶著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砸開了陳定睿家大門,三頭六目、對麵拿賊,當麵驗出來陳定睿已經長瓷實了大腿骨。陳瑞平二話沒有,揪住脖領子拽著陳定睿出了他家大門,直接扔上了去機場的吉普車。可憐董小魚後麵一路跟頭骨碌地追上來,拚死拚活也隻來得及塞給陳定睿一件剛剛縫好的衣裳。

國難當頭,委實在沒功夫兒讓這對兒好夫妻唱一出十八相送。吉普車轟鳴啟動,陳定睿百忙裏隻來得及回頭喊一句:“你……自己保重……”

董小魚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這邊兒人就已經走遠了。

車一開就是風馳電掣,陳定睿沒把握自己那句不著邊兒的囑咐是不是被抽散在人造的狂風裏,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傻媳婦兒能不能照顧好兩個人的身子。即便是瞪著眼睛看,董小魚的身影也終於漸漸縮小直到最後不見……

自從相見就再沒離開過她五步,乍然身邊沒了她溫柔香軟的味道,陳定睿覺得渾身上下都少了點兒什麼,低頭看一看那件針腳細密的衣裳,忽然就想起來前天沒事兒的時候董小魚依著他唱:收到這荷包袋,郎你要早回來……

低低柔柔的聲調兒,恍惚她的氣息就在耳朵邊。

不知不覺地,陳定睿的眼圈兒紅了。千回百轉,放心不下。

他模糊地想:不該成親的,如果我現在死了,定然死不瞑目。不,我是根本舍不得死了……

這邊陳瑞平可沒那麼好福氣被佳人惦記,惦記著陳瑞平的是航空部。隻要他陳瑞平舍得死,航空部肯定是舍得埋。上麵不管駝峰上剛剛死了好幾十人,沒人在乎中航一下子損失了七分之一的運力。航空部的緊急電令一個接著一個的發過來,倒好像十三道金牌,道道催命,安心就要逼死嶽飛。

陳瑞平也是良心喪於困地。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他陳瑞平做了嶽飛,那陳定睿還做不得嶽雲麼?好兄弟生死與共!隻是陳定睿就此矮了一輩兒,陳瑞平也顧不上了。

如是大孝子陳定睿趕到中航的時候,分明還沒辦完喪事。

昨天死了許多人,個個都是花樣年華,分明俱是為國橫死。按照國人習俗就當樹碑立傳,超度亡魂,當街旌表,已盡哀榮。可中航沒時間頂喪架靈,生者還有諸多任務未完,哪裏有空安撫亡魂往生極樂?戰時喪葬一切從簡,給了家屬撫恤待遇就算了事。

邦德極抗拒讓章素節做機航長也有這原因,他知道養子定然不能接受這個:簽下一紙文書拿了現銀這條活生生的人命便在官家名冊上一筆勾銷,仿佛錢貨兩訖,幹淨利索。

還能如何?彼時中華大地戰火頻仍,活人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還不夠瞧。諸神無道之時,誰還恐怖陰靈作祟?

知子莫若父,事後證明邦德所料果然不差,章素節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後來於這次詭異事故,國民政府居然也沒有明確下文,仿佛就要如此不了了之。

一眾美國機長在竊竊私語:為什麼關閉導航台?抓出來了幾個潛伏的奸細?那十三個機組難道就這麼平白死去?翌日我們上天難不成還要提防著身後的暗箭?

一時人心惶惶。

有無數目光聚焦在機航長章素節身上,大家知道,機航長是個心裏清白的人,他定然容不得這樣。

那天機務晨會開得暗流洶湧:照例文東武西的中美兩國飛行員分列左右。兩年時光,天翻地覆。昔日宗之少年如今端坐中軍帥位,梳理整齊的墨樣黑發在陽光中閃爍烏金光澤。他難得不穿製服,白色襯衫、素淨衣褲。

寂寂無語,神色哀戚。

這身衣服是昨日章素節回家刻意選出來的,蕭觀音都知道:她爺們兒今天這白衣勝雪的裝扮絕非是為了唱一出呂子明渡江的好戲。隻怕是六軍縞素,衝冠一怒就在眼前。

美籍機長群情激奮,他們隻待這素衣少年摔杯為號,大喝一聲,就要跟著他扭頭而去,找誰討個明白說辭。

諸多人命難道說死就死?

那天章素節肅立在所有機長麵前許久,他雙手攥拳,捏緊了再鬆開,手背上青筋隱隱蹦跳。

章素節眼前滿是是周景林、齊漢生他們年輕微笑的臉孔,耳邊卻回響著黃敬儀與他痛陳了一晚的利害,總經理微言大義,講都是我們要以抗戰大局為重、公司安定第一。萬萬不可放縱飛行員延誤運輸任務。前方戰士,血流成河。後方父老,熱盼反攻。你我都是深負民族厚望,具體辦事之人。總有委屈不平也當將家國天下放在當頭首要。你是抗戰有用之身,行動言語不可兒戲……

殷殷囑咐,出自肺腑,苦口婆心,如父如兄。

章素節默默聽著,隻差咬碎了一嘴的牙。

看著臉色蒼白如雪的章素節,黃敬儀隻覺得右眼皮直跳。

邦德揉著太陽穴幽幽開口:“不是華童。他隻是個拉電閘的。”歎口氣:“雖然能下去手挺可怕的……”

邦德在一邊冷眼看著,群情激奮裏,唯獨華童麵無表情,白眼望青天。他回頭看黃敬儀,黃敬儀顯然也注意到了華童的異樣,中航的總經理緊緊皺著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