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過正午,孔令俊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臥房裏空氣清新又不會讓人寒冷,想來是哪個仔細人有選擇地開過了窗子。床頭櫃上放了最新采摘的嫩粉玫瑰尤帶妖嬈晨露。不知道外麵預備了什麼吃食,隔著厚厚的橡木門也能聞到糯軟的香味。往日門口那些不知道分寸的保鏢今天腳底下也安靜了許多,伸一個懶腰,多麼愜意舒適的人生。
她的枕邊是空的,屋子裏有悉悉索索的聲音,貓兒一般輕柔可愛但是絕對不會討人厭的聲響。
略微抬起頭,孔令俊看到蕭觀音正在梳妝台前用心地捯飭自己。拿一支柔軟如她腰肢般的朱紅毛筆細細描畫,她畫地那樣用心,借著這樣地獄火一樣的鮮活胭脂,一點點地、一點點掩蓋了她蒼白的唇色和幾乎不可察覺地顫抖。她就這樣一直畫,一直畫,一直畫到丹唇如火。
孔令俊不以為異。她們梨園行兒有個名目,這叫做:點絳唇。講究妝成眉目如畫,眉目如畫,也隻是如此了。蕭觀音她們原本也就是一張會出聲的畫兒,給人看著賞心悅目用的……
聽到了動靜兒,蕭觀音回頭朝孔令俊莞爾一笑,居然帶一點點撒嬌的語氣:“起來了?”
這樣好的容貌加上精心妝飾,她便像月下流動的一丸水銀,精光流動、毫無瑕疵。
孔令俊心裏一動,點手把她招過來:“過來……”
蕭觀音便慢慢地走過來,爬上床伏在她身上,“嗤嗤”笑著慢慢地扭。
撫摸著蕭觀音墨玉一樣的黑發,孔令俊覺得:此情此景,真真是花媚玉堂人。這樣的日子怎不讓人稱心如意?唯有權有勢的天之驕子方可享受個中滋味。
孔令俊覺得:自己是了不起的。生於富貴帝王之家,血管裏流淌的都是金貴二字,尋常人沒吃過的沒見過沒睡過的,她都可召之即來。有權勢有手段,且懂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道理。那麼就可稱得上人中龍鳳了,便有本領翻雲覆雨,就有資格俾睨眾生。至於那些百姓是不是芻狗,全看她肯不肯施仁的心情。
孔二小姐在上海灘是個人物!
一言九鼎講義氣!
說要捧蕭觀音回去唱戲,就貨真價實地砸下大手筆,錢於她來說是小事,盡中華之物力,還供不出來個孔二小姐?亂花迷眼的七彩招貼,上海灘最大的戲園子門口鳴鞭放炮,話匣子裏也談論,各路報紙也講究。
眾口一詞:那是好得很啊!
各家買賣票號政府部門都懂事得很:紛紛掏錢預定戲票,各大衙門口都有往下攤派,所屬司局必購若幹,還不可不去。
座上官員振振有詞:“捧蕭老板的場就是捧孔二小姐的場,捧孔二小姐的場子就是捧國民政《府的場子,我等政府官員當深明大義,縱使票貴如金,也要各方籌措。看戲便是愛國!”
既然如此定性,有政《府保駕護航,那便無怪乎蕭老板戲票千金,一票難求了。
如此聲勢浩大,負責長江防務的軍界政要都得過來賀喜捧場。
一時間轟轟烈烈、甚囂塵上。
與蕭老板複出相比,那北邊的解放軍百萬雄師幾乎都可忽略不計。
官員們也有苦衷:共-軍打來還需時日,應酬不好孔小姐,隻怕即刻紗帽不保。
做官須知:事有輕重緩急啊!
這等錦上添花的好事自然是好不了航空委員會,人家也有禮物備上,說是給少夫人的。
嗬嗬嗬,少夫人呢!
蕭觀音幾番自嘲:“我這也是貨賣帝王家!”
她這單買賣果然賣得好價錢。
孔公館門前擺放得花籃彩帳絢如朝霞,顯然是出自名家之手。蕭觀音特意過目細看,怪不得做得這樣好,居然和半年前的喪事挽帳同出一門,都是那個名滿江南的裱糊師傅。
蕭觀音哂笑一聲:“就是這等做表麵功夫的本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