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拉著盛熙那生了繭子的手到自己跟前,這孩子真的是長大了,這張清俊的麵孔,那雙熠熠的星眸,叫人越看越像子文……
看著看著,宜萱不禁有些怔怔然,指尖不經意的,柔柔摸索著盛熙的眉梢眼角,良久,化作一聲踟躕的歎惋。
“明年又是選秀年了,佟家那丫頭必然也是要參選的。倒時候,想必便會正式下旨賜婚給你了。”宜萱低低道。
明年盛熙就十八歲了,佟佳令茹也十七了,這也年歲結婚,宜萱也覺得尚可。
盛熙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連番張了幾次最,最後鼓了鼓胸膛道:“額娘,您還記得阿瑪跟您說過的話嗎?”
宜萱神情怔忪,望著盛熙。
“阿瑪跟您說過,月華吐息訣一旦修煉,若不修不到第九重大圓滿,是不會有後嗣的。”
宜萱輕輕點頭,忽然間一怔,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盛熙,“熙兒——你……”——盛熙也自幼修煉月華吐息訣,雖然有她的幫助,如今卻連第六重大關卡都沒能突破。
盛熙點頭道:“額娘,我也早晚是要回去的。若是在這裏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羈絆。”
宜萱低低一歎,她早先倒是沒想到這茬……
當初她教盛熙修煉月華吐息訣,隻希望他身體更健康些罷了,沒曾想留下了這麼大的隱患。可盛熙既然說,早晚要回去,不會有孩子,也是好事。
可突然,宜萱沉吟,“既然不會有孩子,那你和鸞兒……”——那盛熙娶鸞兒也未嚐不可!原本她擔心的不過是下一代孩子的健康問題,可既然不會有孩子,這個擔憂也便不複存在了!
盛熙搖頭,“額娘,我本來就不想娶鸞表妹。其實,我也根本不想娶妻!不過郭羅瑪法在上,肯定是不會容許如此。所以我才選了佟佳令茹。佟家的教養很好,娶了她,一輩子相敬如賓也不難。當有一天,我要走的時候,也不會有太大不舍。”
宜萱點頭,原來熙兒想得已經如此長遠,也罷!既然他自己長大,自己有了定計,就隨他吧!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宜萱又忙問道。
盛熙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額娘什麼回去,我就什麼時候回去!”
宜萱不由一歎,如此一來,豈非令茹嫁給熙兒不出幾年便要……當真有些作孽了,偏生沒法留給她個孩子,真真是叫那丫頭這輩子沒個盼頭了!
盛熙大約是看出了自己額娘眼中的悲憫,便道:“額娘,我都打算好了,等過兩年,我會從堂哥哪裏過繼一個孩子過來,倒時候承襲我的爵位。”
“如此,也是個彌補的法子……”嘴上如此說,宜萱眼中終究有些不忍,一個年輕的女子哪怕膝下有孩子,也守寡的日子又怎麼會好過?而熙兒如此毫不猶豫地說和她一起離開,怕是對早年相識的令茹,並不曾真的動心半分。
雖如此,還是隻能看著他娶了令茹。汗阿瑪是不可能再拖延熙兒的婚事下去了,連比盛熙小的弘晉都馬上要娶嫡福晉了,何況是熙兒呢?就算不娶令茹,也得娶個妻子回來,否則汗阿瑪和額娘都是不依的。至於鸞兒,到底不叫她嫁給熙兒是好的,否則嫁過來沒幾年便守寡,也太傷她了。
鸞兒……是有一點點喜歡熙兒的吧?
不過小女孩的初戀,即使夭折,想必也很快就會過去的。
盛熙用粗糙的掌心撫摸著宜萱的手背,“額娘,我知道您不開心。因為郭羅瑪法陽壽不多了,所以您拒絕不了他給我賜婚。”
宜萱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來,“人有生老病死,我早就有準備了。”——能成就十七載的父女緣分,已經是很難得了。想到此,眼角積蓄了晶瑩的淚滴。
汗阿瑪,也是她的父親啊!
到了夜裏,宜萱睡不著,便清理早年嫁妝中的古玩字畫,南宋仲尼式海潮音古琴、太平有象端硯、趙孟頫的《馴馬圖》、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還有那幅明董其昌的行書《宋玉賦》。
汗阿瑪最是推崇董體書,所以這幅《宋玉賦》乃是他自己私庫裏的珍藏,尤為珍愛,可還是拿了出來,給她做了妝奩。
指尖劃過那筆觸流轉飄逸的字,墨色凝練,爽利遒勁,簇簇如行蠶,的確大有可觀。時兒也喜歡董體字,隻是董其昌字遺留楷書甚多,然而行書卻不多,所以弘時也私底下跟她討過,可惜無果。幸而弘晉對董其昌字並不甚推崇,否則早給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