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紫禁城的宜萱心情甚好,她實在無法拒絕一個小嬰兒單純又可愛的笑容,這讓即將離別的宜萱感到了慰藉與溫暖。
時兒的孩子現在還都小,即使最年長的永珅也隻是個少年,雖然心中明白他們長大後,大約也會不可避免地陷入奪嫡之爭,但那些都是宜萱不再需要麵對的問題了。她隻希望最小的永玨,能平安長大。
西南土司之亂數日前便傳來了捷報,但是熙兒已經趕不及在三月三上巳節之前趕回京城了。罷了,就像之前母子約定那樣好了,她先行一步,回去和子文團聚,至於熙兒是否回去,就讓他自己決定吧。從前,她替自己的兒子決定了太多東西,甚是包括最不該替他做決定的婚姻,如今——或許可能對和鸞有些不公平,但是既然是他們的婚姻,就看他們是否有繼續下去的緣分吧。
和鸞在失去母親之後,似乎格外抑鬱,已經有數月都不曾走出她的公主府了。宜萱終究為錦屏之死,難以釋懷。
直到入了三月裏,宜萱已經將所有灌注了月華靈力的羊脂玉都送了出去,希望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惦念的人,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直到和鸞病倒的消息傳來,宜萱歎息了一聲,披上鬥篷,終於還是打算再臨走前去看看她。這個孩子,也是她親眼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從繈褓中可愛的小女嬰,到胖嘟嘟姍姍學步的小女娃,再到那個愈發愛美的小女孩,如今長大了,做了她的兒媳婦,反倒是漸漸生疏了。
宜萱去的時候,和鸞披著一件素白色的軟綾鬥篷,就那麼蹲坐在窗戶前的羅漢榻上,蜷縮成一團,她如今瘦削了許多,淡薄的身軀甚至有些羸弱,她低頭將下巴壓在膝蓋上,眼睛空洞洞望著窗戶外,似乎在等誰似的。
“熙表哥……還沒回來嗎?”她幹啞的喉嚨裏發出發顫的聲音。
原來她在等熙兒……宜萱的眼睛不由濕潤了。
和鸞的貼身宮女寶妝輕聲道:“我們公主近來每日都是如此,出了用膳歇息,幾乎都是坐在那裏望著外頭。”
宜萱深深歎了一口,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和鸞又何嚐不是一個可憐之人?雖然她貴為皇帝長女、固倫公主,可是自打她記事的時候,弘時最寵愛的人不是她的母親,而是側福晉星移。後來她漸漸長大,永珪卻夭折了,她的母親在生了永瑜之後也病倒了,在她出嫁後不久,母親便病逝了,丈夫也不在他身邊,所有的痛苦與淒楚,全都要她一個人來承受。
她是最尊貴的公主,卻不是最得皇父疼愛的女兒。弘時的孩子……或許真的太多了些,以至於給她的疼愛也越來越少,也因為對董鄂氏的厭惡,也恨屋及烏了幾分。董鄂氏死後,弘時也沒有關心過這個董鄂氏所生之女過得如何,反而在和皇額娘爭執繼後人選。
輕輕歎了一口氣,宜萱轉身走出了殿外,她已經無法怨恨和鸞了。
宮女寶妝急忙追了出來,她噗通一聲跪在了月台上:“長公主容稟!其實去年柳夫人的死,真的不能全都怪到我家公主頭上啊!”
宜萱抬手道:“這事兒不必多說了。”——柳夫人,便是錦屏。
寶妝卻沒有住嘴,她道:“當日之事,的確是因為我家公主幾句難聽的話,柳夫人才跳湖自盡的。可是我家公主真的沒有想讓她死的意思,是馮嬤嬤那時候說,叫柳夫人在湖裏多灌上幾口水,好好嚇唬嚇唬她,那樣她她以後老老實實待在昌平,不敢再進京勾引額駙了。馮嬤嬤還勸公主先行離開,說待會會叫侍衛把她撈上來的!可是公主走後,馮嬤嬤就不許人救柳夫人,所以柳夫人才被淹死的!”
宜萱一怔,原來事情竟然是這樣……竟是她錯怪了和鸞。
寶妝又道:“把柳淮一家叫來公主府,也是馮嬤嬤的主意。而且柳夫人淹死後,馮嬤嬤還勸公主殺了柳其誌那孩子,以絕後患,可是公主沒有這麼做,還特意派了穩妥的人將柳其誌送出了公主府!公主說,不管那是不是額駙的孩子,她都不能殺一個稚子啊!!”
宜萱仰頭深深歎了一口氣,“原來,是我錯怪了她。”——可是那日,和鸞卻沒有辯駁,反而一力都承擔了下來,她這麼做,是為了保馮嬤嬤嗎?
是了,那時候董鄂氏已經病危了,馮氏是伺候董鄂氏多年的人,若是死了,隻怕董鄂氏一氣之下,搞不好就會提前氣死了呢。和鸞正是有這些考量,所以麵對他質問和斥責的時候,選擇了自己承擔下逼死錦屏的罪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