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精靈國度 第一章 蓮花,盛開的白蕊(上)(1 / 2)

第一章蓮花,盛開的白蕊

在和平鎮居民的記憶中,1988帶給他們太多的新鮮和不可思議。那是一段略帶詭異氣氛的遙遠往事,以致於數十年後每每提及,老一輩人也願意用曆曆在目的表情口若懸河為你講述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姚老鬼的死,就是在那些帶著枯黃氣味的老舊故事裏,突然探出頭來,使得傾聽者不由打個寒顫,心頭泛起刺骨冰冷,久久無法釋懷。

姚老鬼的死,在1998年楊柳新綠的三月猝然降臨。那時經濟發展的春風在造訪這座小城不長時間,數棟高大宏偉的樓宇行將完工。擁有有錢老公的婦女們走街串巷,一邊抱怨弄堂如何狹窄潮濕,一邊炫耀自己即將擁有的新居多麼秀美富麗堂皇。

而姚老鬼這種沒有征兆和原因的離奇死亡,就發生在那樣突兀的時代。如同巨石砸進毫無波瀾的死水,咕嘟一聲頓時讓沉悶腐爛的和平小鎮炸開了鍋。茶餘飯後的男人們穿著拖鞋,用手搔著邋遢的發型,一麵毫無顧忌加入婦女群體中,粗聲粗氣的敘述自己的見解。

這些人用肥厚且胡須拉碴的嘴唇口若懸河質疑其他人的猜測吐沫橫飛一如敘述與此同時發生的川北泥石流時的繪聲繪色。而婦女們則用她們出色的遷移發散思維將看似完全沒有關係的兩件事硬生生扯在一起,為姚老鬼的死塗抹上一層神秘而詭異的油彩,好像一切都是命運作祟,可憐的姚老鬼終究逃不出漩渦中心,倉促死去。

不幸者的死訊成就了人們消解無聊的唯一樂趣,如連綿數日的春雨在大街小巷蔓延開來。

每當阿宇輕盈躍起,以漂亮的姿勢揮動羽毛球拍,接下燕兒一記高吊球時,他總能瞥見遠方一座座林立的樓宇,那些還未建成的鋼鐵骨架,在高空散發粗魯的冷意。就那麼無所畏懼摩天而立,說是摩天,其實在那個年代,不過寥寥六七層而已。但對於12歲的阿宇來說,異常宏偉壯觀。

姚老鬼的身影,就在那時突然闖入阿宇眼瞳,在一棟七層建築的頂端。

畫麵瞬間定格,視角被無限拉近。奇異的是,阿宇產生了某種就站在老人身側的幻覺。姚老鬼雙拳緊握,兩鬢花白的須發被高空淩冽的寒風吹向耳後。此時的阿宇可以十分清晰覺察老人黑色中山裝下起伏的胸膛,聆聽他急促卻毫無畏懼的呼吸。

姚老鬼為什麼會在那裏?阿宇不解,此時的他難道不應該坐在院牆邊,喝上一口燒酒,抬頭仰望雨過天晴,太陽破雲而出而出的景致?光線溫存撫弄姚老鬼年老虛弱的身體,照例把他脖子曬得通紅通紅。

中午時分的姚老鬼,總會出現在自家院牆前。一個小板凳,一瓶廉價燒酒,以及一碟花生米。身側臥著屬於他的那隻年老而醜陋的黃狗。這個老頭子瘋瘋癲癲,口中流淌難以辨明的下流語氣,一麵詭笑著嚇唬過往玩耍的幼童,一麵撫弄老狗頸子上的鈴鐺。

那鈴鐺沉重喑啞,一如姚老鬼那斷續破碎的嗓音。

他表情陶醉,在午後略微炎熱的風中扯著嗓子喊:“反方向的鍾,反方向的鍾……”

這話語在他口中不斷重複,千篇一律毫無意義,但姚老鬼甚至為他的詩歌譜上蹩腳的曲調,就這樣百轉千回唱上一兩個小時,在難聽的調子中逐漸沉睡。

時間在滾滾濁流中停滯下來,空氣粘稠而沉重,阿宇肺部疼痛難耐,呼吸無法正常進行。他並未意識到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也許他根本沒有覺察到,自己行將目睹死亡的形態。隻是微微一愣,目不轉睛盯著遠處老人,語氣略顯茫然。

“燕兒,我看到了你爺爺。”

話語的邊邊角角還未完全收尾,一切就來得如此突然。老人縱身一躍,身體在空中劃下決斷的弧線。黑色身形散發死亡微光,在經曆數次翻滾後,劇烈的砸向一根根鋼筋,接二連三發出鈍重刺耳的巨響。隨之而來是徹底的寧靜。空氣凝止,碎裂的骨頭刺破血管,撕裂肌肉。周圍開始彌漫摻雜血腥氣息的奇怪味道。烏鴉消息如此靈通,不一會就在周圍還未長出新芽的樹杈上聚攏,隻等往生者最後一絲體溫脫離肉體,便可享用豐盛而華麗的死亡盛宴了。

五分鍾後,當阿宇牽著燕兒的手氣喘籲籲站在死者不遠處時,周圍已經聚集了各式各樣的人。裁縫店的張大媽揮舞著粗壯的手臂,臉頰上肥肉抽動著。她以第一目擊者的身份敘述她莫名其妙的興奮。人們嘰嘰喳喳議論開來,隻是躺在地上的肉體嘴角肌肉抽動幾下,像要說什麼,卻又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