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蛛網(1 / 2)

昭成祖平樂二十年冬,初雪。

蕭凡站在皇宮一處影壁旁,仰著頭。

雪不大,細小的雪粒飄飄蕩蕩落下來,他不由閉上眼睛,任憑那冰冷的觸感在臉上化開。

工部辦事之所離這裏不遠,但他今天輪值巡護的不是那一片。

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思宇也不在。

半年前她升了工部郎中,管理濟寧一段河務,離開了京城。

濟寧的漕運是個肥差,如果不是今年雨水太多,河堤潰防,災民鬧事,這好事也輪不到她。

林思宇在翰林院編修的位置上勤勤謹謹做了兩年,這風口浪尖上卻去求了老師,領了濟寧河務的苦差,外人都笑她鄉野見識,分不清時勢,看見“濟寧”二字就昏了頭,他卻知道去找田閣老之前,她有多少個夜晚獨自在書房坐到天明。

他愛的人,心裏裝的是天下,是百姓,她藏匿鋒芒,隻是自認學識不足,還需要積累,但滿朝男兒推諉互責時,她卻願意站出來,用自己瘦弱的身軀,為數萬百姓辟出一條生路來。

臨行他送她去閣老府上告別,老頭兒摸著她的頭,一句話都沒有,胡子卻不停顫著。思宇深深作揖,許久才起身,裝出微微笑意:“等學生給您帶濟寧的鱖魚回來,一魚三吃,不醉不休。”

老頭被她逗笑,壓著哽咽應道:“好!好!”

林思宇離開的時候,帶走了薛家兄弟,卻把這個家丟給了他。

書信來得不勤,常常能看出筆跡的潦草,也沒有太多單獨給他的話,多是囑托照顧好家裏,無事時去看看閣老。信裏是常報平安的,但他卻從薛卯的密報中得知她此去艱難,內憂外患,堤壩修建不順,災民幾次嘩變。思宇身先士卒,吃住都在壩上,著急時候連石頭木料都親身去抗,兩次被搶米的百姓拿石頭砸傷。

曾經站半日就累脫力的人,怎麼抗下來這日日夜夜?

如果那天他沒有央求她,陪著她的應該是他啊!可這世事難料,他怎麼知道想靠近她的努力,隻會把自己推得越來越遠?

辰帶著暗衛在京城守著他,蕭凡手頭一個人也沒有,他平生第一次覺得,權勢未必不是個好東西,起碼,它可以讓一個人變得強大,哪怕無法分身,也可以隨時保護自己的愛人。

他從劍雨山莊逃出,本想此生做個浪子就好,遇見林思宇,卻開始想要個見得光的身份。他還想不到如何能讓思宇恢複女兒身,但至少,自己先要有個可以開口的機會。

暫時的分別固然難忍,但他如今必須站在這裏,為著那個也許謀不到的未來,隱忍。

照蕭凡本來的意思,是想去西北大營,拿性命拚了前程,才好與她並肩而立,哪知林思宇為他周旋半天,拿到手的卻是去禦林軍戍衛的通知。

思宇狐疑地看著他:“老師明明答應我,送你隨睿王督軍的隊伍一起走的……難道……是不是公主舍不得你?”

蕭凡的冷汗冒出來,這誤會當日結下,總沒個機會解開,如何是好?

再說,他自己也在懵懂之中,那個冒冒失失的凝慧公主會不會改了主意,非要他在宮中晃悠,他也說不準啊!

他看著林思宇半疑半笑的眼,幾次想開口,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蕭凡最終還是依旨來到禦林軍。第一天被安排巡防,就被凝慧公主叫住,要他幫忙搬運些東西。他在同僚或同情或羨慕的眼光中隨著公主離開,走到偏僻處,凝慧屏退左右,衝他著急:“堂堂七尺男兒,眼光卻不長遠!雖說我也想常常相見,可禦林軍兩年裏是很難升遷的!我那日特意點明了去西北大營,你沒聽到?”

這出戲在他意料之外,當下也顧不得分辯並非為她而來,發急道:“我家先生求的確實是西北大營,田閣老親自請的特旨,誰知道為何被派到禦林軍來?”

公主也愣住,兩人相對著互瞪了半日,凝慧突然“噗嗤”笑了出來:“鬼知道哪裏出了錯,算了吧,反正你現在在禦林軍待著也不錯。”

她低了頭,小聲道:“我雖不能日日這麼叫了你來,總能在宮中相見,也是好的。”

蕭凡正待解釋,凝慧已經跑開。

從那以後他們幾乎沒說過話,隻有相遇時,她悄悄衝著他笑,或是憂心時,站在他能看得見的地方,鎖緊了眉頭相望。

這其中必然是有蹊蹺的,蕭凡將前前後後的人事都梳理一遍,最後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兄長蕭易身上。

他通知辰,自己要見蕭易。

還是當日城外相見的隱秘莊院,蕭易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卻沉著臉問他,與林思宇到底是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