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國平樂二十六年冬天,成祖病重,太子監國,睿王仍然駐守西北,瑄王已滿十一歲,按規矩單設了府邸,每日鬥鷹走馬,在太後與皇後的雙重庇佑下,逍遙得很。偶爾瑄王會去田閣老府拜會,從老頭那兒領一些功課回來,然後就束之高閣。有時他會在太後處遇見凝慧,執意為未婚夫婿守寡的公主淨心禮佛之餘,也就能和這個年幼的弟弟說兩句閑話,不外乎是看了他舊日師傅的麵子。
不過這一切都與林蕭二人無關。
“死遁”之後他倆回了一趟京城,陪林家二老演完最後一場葬禮的戲,就開始了隱居生活。
林思宇在葬禮上以自己的雙胞妹妹麵目出現,換了女裝,蒙了麵紗,尋常人是看不出蛛絲馬跡的,隻在瑄王吊唁那日,思宇忍不住多看他兩下,淚水就迷蒙了雙眼,這孩子身上曾經傾注了她的夢想與抱負,也曾經寄托了她太多感情,如今,卻是要天涯永隔了。也不知是否心靈相通,她看到瑄王皺著眉頭盯著她看了好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旁的薛卯本是有些擔心的,幸好那孩子並沒有說什麼,行過常禮就隨太監宮女們回了家,再無二話。
林思宇恢複女裝這事,是蕭凡一意堅持的,除了明麵兒上對著皇家圓謊,私底下的意思,卻是要給蕭易看的,這一層,他並沒有對思宇說破。
回京之前他就和辰接上了頭,給大哥送了信,兩人仍在城郊小院會合,此時蕭易已經探明了林思宇的女兒身,但對方放棄了權位,他也拿她沒辦法了。
威逼利誘都還要使在自家兄弟身上,可這次,連蕭凡也不再吃他這套。他滿麵春風地對蕭易說:“我本來就是混不吝的人,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死的時候自然是要拽了心愛的女子到地府陪我。當日我重傷不治,思宇也曾存過死誌,可見這也是她的心願。我倆都是死裏逃生的人,活一日,就做一日鴛鴦,死一個,就是死一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蕭凡說這番話的時候,林思宇在房中見到了受命來訪的辰。他假道是“九頭蛇”的舊友,意外獲悉故人行蹤,來一探究竟。畢竟那條蛇曾經是江湖中數得上的殺手,後來卻不知為何收了手。前段日子他手上得個好活計,本想來問問他還接不接,卻得到他意外身亡的消息,他來探聽葬禮真假,卻不想誤打誤撞,進了林思宇胞妹的閨房。
林思宇不諳江湖故事,但“九頭蛇”三個字牽動了她的記憶,那個蛇紋玉佩至今還收在身上,連胡媽媽也不知道。不過她不可能一味聽信這個陌生人的話,鬼知道他如何躲過闔府人的眼睛,摸到這內院閨房之中?
“林家人難道從來沒有對林先生這個義弟有過懷疑?那‘九頭蛇’在何情勢下遇見你的兄長?他雙親無靠何以為生?一身本事從何而來?江湖朋友一場,我冤枉他做什麼,不過是意外遇到姑娘,不想嚇著你,所以才和盤托出。姑娘莫要當我是歹人,容我待一會兒,等晚間前院吊唁的人都走了,我自然會走。”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林思宇。暗中跟了她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現身與她相見,也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她的女兒打扮,倒有幾分新鮮。
辰與薛家兄弟不同,他對林思宇從來就沒有好感,知道她是個女人後,更將她視作紅顏禍水。辰巳二人自幼一起長大,並肩從死人堆裏殺出來,情分遠超其他暗衛。他雖不知道蕭凡身世,卻知道他是為了這女人才不肯老實在劍雨山莊待著。莊主命他來離間二人感情,阻止他們離開,辰是一百二十分願意的。
辰的話,林思宇沒有全信,卻也沒全然不信,畢竟她初遇蕭凡時的裝扮還曆曆在目,說是殺手,一點也不意外。
她假做鎮定地給辰倒了一杯茶:“兄長的事情,我一個閨閣女兒家是不懂的。人死如燈滅,是蛇是龍,都已煙消雲散,也說不得什麼。您如果現在不想走,就且坐坐。您要是怕我走漏風聲,我也陪您坐著就是。”
這樣平靜的態度讓辰分外不爽,少不得要下些“猛料”來刺激林思宇:“他死了倒也好,省得仇家找來,到時候你林府上下都難逃幹係,林先生一世英名,也要為他所累。”
林思宇忍不住為蕭凡辯護:“就算你說的全是真話,他收手時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子,為著生計替人賣命,不得已賺些刀尖舔血的辛苦銀子罷了,能惹下什麼仇家?”
辰冷笑道:“真正婦人之見!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就能贏得‘九頭蛇’的名號,你想想要用多少人命來換?他是殺手,可不是什麼俠士!誰出得銀子,他就替誰殺人!要多少條人命才能換來他的江湖地位?這些人與他無怨無仇,隻因他想換些花銷,人家就被他的刀舔了血!人命關天,你說的可真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