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下城往事
急王眼神茫然地盯著舊照片,似乎任何事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他的嘴唇一直半張著,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身材挺拔的酒保把一杯溫熱的白水輕輕放在他手邊。
時鍾滴答滴答地又過了半個小時,酒保用白抹布仔仔細細地擦亮了所有玻璃杯,再把它們一個一個倒吊著懸掛起來。他用手指輕敲亮晶晶的杯子,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玻璃杯的餘音一過,大座鍾就敲響了,一共九響。急王維持著對照片的專注姿態沒動,酒保也不去打攪他,自顧自地整理吧台。急王沒有再要求上什麼,每隔一會兒,酒保就靜悄悄地走到急王身邊,把涼了的白水倒掉,換成溫水。
又過了一些時候,兩人之間默契的寧靜終於被打破。屋後傳來車輛和驢子的聲音,酒保邁開長腿走向吧台後門。滿載非法飲料的驢車已穩穩泊在後院,除了趕車的,平板車的大草垛上還跳下來三個人。酒保叉著手,靠在門框上對古戎吹口哨。
“該換換這些蓋酒的稻草了,都已經酒氣熏天了!我這老酒鬼倒能當是蒸汽浴,可我的客人們卻受不了啊,鐵酋長老弟。”古戎把擺氣球攤的道具、行李和酒囊扔在地上。他伸了個懶腰,然後把手插進稻草裏,幾下就摸出來一個髒兮兮的舊酒瓶。
“我自己也很奇怪,這麼酒氣熏天地運進城,怎麼就從來沒被警察查過。這些稻草都不知道用了多久,上麵都要開酒花了,委屈你帶來的客人們了。”被古戎喚作鐵酋長的酒保玩世不恭地笑著。
他跟馬波一樣,有著凶狠的眼神,但整個人看起來卻很清澈。下巴和上嘴唇的胡子茬淩亂但不邋遢,反而給他輪廓分明的臉頰添上了些暖色,修飾了他那薄而緊閉的嘴唇。
“這是我在公路上一起搭車旅行的兩個朋友,馬波和扮貓。我說過要招待他們到輕鬆池來喝一杯。”
“沒問題!大家請吧。不過,你們可不是唯一的大清早就來喝酒的客人。”鐵酋長推開通往酒吧的後門,順便跟馬波握了個手。
扮貓敏感地察覺到他沒跟自己握手。酒保很微妙地表露著親疏——古戎是他的舊相識,所以隻有他們之間很隨便,對初次蒙麵的馬波和扮貓,酒保也分別對待。他對馬波禮貌而不親熱,而對扮貓,卻顯得有些冷淡。
“別介意,鬼麵人的男人都這樣。我們的青年男人都很暴力和血性,也不喜歡跟女人有太多接觸。”
“沒關係,我反而比較習慣冷淡。”扮貓小聲回答古戎,她不願意讓自己的救命恩人替別人道歉。
比起溫馨明亮的後院,小酒吧裏麵昏暗得如同黑夜,和“輕鬆池”這個名字一點都不相稱。大早上的,整間小屋還彌漫著塵土氣息,酒吧裏隻有急王一個客人。
馬波他們圍著吧台坐好後,鐵酋長動作敏捷地從吧台抽出個細頸瓶,用白布旋轉著,輕巧地擰開木塞,濃鬱的蘋果香氣順著瓶口溢出。他又取過一個大玻璃紮,抵著瓶口橫過來,豐厚的泡沫裹著香醇的蘋果酒滾進紮裏。紮抬起來時,裏麵已注得滿滿的,瓶子裏則一滴不剩,連個酒花兒都沒浪費。
“好技術!”馬波讚歎。
“請用。”蘋果酒被輕輕推到扮貓麵前。
“謝謝。”這是扮貓今天跟鐵酋長唯一的交流。即便是在把酒推給她的時候,鐵酋長也沒看她一眼。
他可真是個標準的鬼麵人男人,扮貓心裏暗暗想道。
“哼!別用這種女人酒糊弄我!拿好的出來,老頭兒我經得起陳年老貨……”
鐵酋長早有準備,他微笑著取下兩個細高腳杯,又從吧台的最下麵摸出隻木頭盒子。
“沉船!”古戎眼睛都瞪圓了!
“隻有請你喝,我才舍得拿出來。”
鐵酋長用尖頭工具撬開木盒,裏麵躺著一個扁圓形的瓶子,磨砂瓶體裏流淌著暗色的液體。黑市上,每種酒都有相應的代稱。“黃”指的是高度數啤酒,“紅”則是葡萄酒,所謂的“沉船”就是老朗姆酒。叫它沉船,一是因為這以前是船員們用來驅寒的酒,另外一個原因則是源於一個故事——禁酒令剛頒布時,有個販酒的大商人帶著一大船老朗姆酒正好開進屠城的內河。城邦聯軍等在碼頭上查抄他的船,想把他當作第一隻殺給猴看的雞,酒商得知消息後,沒有照指示將船停進碼頭,而是下令連船帶酒一起沉向內河底!他本人是肚子裏灌滿了朗姆酒死在船艙裏的,那些被沉下去的酒也因這個故事而價值連城。
“這真的是從屠城那艘沉船裏撈出來的,不是冒牌貨。”鐵酋長意味深長地瞟了眼古戎。
“真正的‘沉船’啊!有幸喝到禁酒令之前最後一批老朗姆酒,看來故事並不是虛的啊。”古戎已被酒香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