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田單幹了。那一年無路、無車、無電,剛吃飽肚子的農戶們興奮地談論著。
江上民,背著隻有兩本已經斷裂成四塊的課本,裏麵還揣有夏奶奶家老母雞剛下蛋的書包回來了。江爺爺梳著光滑的頭給孫子打來水幫他洗洗臉擦擦手,搬來小桌凳讓孫子坐好並把皮已經剝掉的山芋送到他的嘴前:“把作業拿出來,看看你有多少個×。”江上民遲遲不肯,隻顧吃山芋。江爺爺順手就拿起書包一摸,發現一個還有餘熱的雞蛋,便溫和地問:“這雞蛋是哪兒來的呀?”江上民不吱聲,還是在吃,有點緊張,再三而問,才吞吞吐吐細聲說:“是夏奶奶家的老母雞在屋後麵草垛裏生的。”“你拿了多少?”江爺爺和顏地問。“七天拿了7隻。”江上民扳著小手指邊數邊說。“那些蛋呢?”“有兩個給我賣到供銷社買糖吃了,還有就是送給張老師家的兒子了。”江上民興奮地提高了嗓門說道。“為什麼送給他?”江爺爺拉下了臉嗬斥道。江上民眨眨眼耷拉著腦袋喃喃地說:“他能告訴我考試題目。”江爺爺笑了,摸摸他的頭說:“以後不允許了。”便拿出四塊斷了但還有點連著的課本指著說:“寫幾個字給我看看。”江上民姍姍地拿出半截已經禿頭的鉛筆和幾張皺皺巴巴作業紙,訕訕問道:“寫什麼呀?”“把毛主席寫給我看看。”“爺爺我都四年級了,你還讓我寫這個啊。”江上民聲大了。“那就寫人民政府!”江上民很快寫出“人民”二字,可後麵的“政府”兩字腦子裏有點亂,“政”是想起來了,可“府”字打架了。看到爺爺身後用的斧頭,他寫了個“政斧”,看看又不像,他又想起了屋前一家磨豆腐的招牌字,想起老師說過“字有會意字”,於是他從容地寫下了“政腐”。江爺爺一看滿心歡喜,誇道:“不錯,不錯,還會寫老字(繁體字)了。”
江上民沒考上初中在小學又留了一年,進入初中後艱難度日,熬了兩年算是初中畢業,因偏愛文科,初三讀也讀不下了。江爺爺決定為他選擇了一個好前程——學瓦匠,因為村前村後家家戶戶生活好點都蓋了三間磚木房,瓦匠需求大,隻要手藝好,會有好出路的。
江上民在農村轉了幾年,手藝見長,能獨立承擔農村磚木結構的房屋建設,也練就一身強健的體魄,個雖不算很高一米七十六,勻稱,眼睛不大,聚光有神,人也隨和,手腳麻利,由於長期日曬,麵部黝黑,能透出“帥”字信息,嘴巴甜,口齒伶俐,喜歡編順口溜很像打油詩,閑來還喜歡打個小麻將。鄉政府建築站要擴軍到京城參加大型工程建設。江上民也想出去到京城看看玩玩,機會好,於是就報了名。
春節後,帶上被褥、大米和簡易工具乘建築站專門運送的大巴,在指定地點集中,搭車上路了。一路上有說有笑,江上民還談起小時候摸蛋,寫“人民政腐”趣事給大家聽,大家一陣娛樂,昏昏然地睡著了。
到京城半年了,天安門廣場來了幾次,對京城的主要街道算是基本熟悉。工地的活也不像想象那樣苦和累。準時下班,洗澡後換上白色滌綸短袖衫,黑色的長褲和一雙新買的皮涼鞋還能出來逛逛,江上民幸福指數頓時提高了許多。
七月中旬的一天,驕陽似火,悶熱難當,樹葉都打著卷,工地上依然忙碌一片,高高的塔吊上下前後調運材料,好不容易忙到中班下午兩點下班,已是渾身疲倦。江上民衝了個澡,習慣地換上幹淨的衣服,還把洗過的頭發用梳子攏齊,來到食堂,喝了點綠豆湯,吃不下飯,就想睡覺。突然飯堂外傳來一個熟悉叫聲:“黑貓,黑貓。”江上民聞聲並未吭聲,站起來向食堂門外應聲而望,進來的是班組長。江上民很惱怒:“請你以後不要這麼叫,難聽死了。”“誰叫你晚上睡覺像貓一樣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呢,聽得我們都睡不著覺,夜裏下班回來的人以為你像個黑貓睡在那裏呢。”班組長嬉皮笑臉地解釋道。“以後不允許喊了,你喊我做什麼事?”“剛才經理說,要我們班組出一個人,去一個大領導家修廁所,漏水了。”“幹嘛要我去,我都困死了,怎麼不叫其他人去啊。”“其他人不行,他們又不會說話,做事呆板,怕弄不好,我想來想去還是你去比較好,弄好了晚上我請你去喝飲料,好不好?”班組長拍了拍江上民的肩膀。“在哪裏啊?我又不認識。”班組長詭秘地一笑說:“有人帶你去,還是位漂亮的大姑娘呢。”江上民很不情願的就跟著班組長的後麵來到工棚對過馬路邊停著一輛白色的轎車前,班組長急跨三步,向車裏的人小心地說了幾句,回頭一招手:“黑貓,上車。”江上民瞪了一眼,打開後車門坐進車去。一路無語,隻見前麵是個老者司機和一個披肩長發,身穿白底藍點有花邊無袖的年輕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