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昭湘這幾天來感到非常別扭,在他的記憶中直接是沒有爹娘這個概念的,這幾日奶奶一直逼著他叫爹叫娘叫哥哥叫姐姐。哥哥姐姐還好辦,他勉勉強強地能叫出來,但是其聲音隻有自己聽得到,讓他叫爹叫娘比殺了他還難受。勉勉強強叫了一回,聲音低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廣源夫婦沒有法子,就對趙小舟說不叫就算了,趙小舟也沒有辦法,隻好找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於昭湘稱呼廣源夫婦為老爺太太。
看到自己的三兒子出落得一表人才,夫婦二人非常高興,對小舟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
於昭秦和於昭楚同一年進的私塾,讀了七年私塾後,於昭秦已經十六歲了,他長得雖然個子不高,但是腰粗肩厚非常墩實,四方臉膛,濃眉大眼,頗有繼祖的模樣。於昭楚則和他完全相反,他高挑身材,瓜子臉,細長眉,皮膚白皙,和於昭湘模樣相仿。於昭雪生就一付美人胚子,她身材苗條,鴨蛋臉型,齒白唇紅長得很討人喜歡,因為附近沒有招收女生的私塾,所以沒有進過學校。但是夫婦兩人寵愛她,私下裏教她認了不少字,也讀過不少書。
兄妹三人乍一見到他們的弟弟於昭湘時相互別扭了一陣,但是隨即就玩在了一起。於昭秦已經過了玩耍的年齡,並且已經和商芝的一個姑娘訂了親,過了年或許就要結婚了,所以當他們的弟弟妹妹和街上的其他孩子玩遊戲時,他隻有遠遠站著看的份。
鄉下的孩子,不上學校念書的日子,要麼隨著大人在坡裏幹活要麼在河邊或者山上放牛放羊。於昭秦和於昭楚自從他們記事起就跟著父母下地幹活,除了臘月和正月,他們幾乎沒有一天閑著過。
每到傍晚收工的時候,大人在屋裏忙著做飯,孩子們便有了難得的的玩耍時間,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出來玩,村裏到處能見到成群結隊玩耍的孩子。於廣源的大門外道路寬敞因此成了孩子們玩耍的天堂。
這天傍晚,他們又在玩“跑馬熊”。
所謂“跑馬熊”就是把孩子分成兩排,兩排孩子相隔十幾米對麵站著,每排孩子手拉緊手站好,一方喊道:“雞雞翎,跑馬熊,馬熊高,俺的人馬盡你挑。”另一方就喊:“我們要×××。”於是×××就使出全身力氣向對方的陣營衝去,如果沒有衝斷那一方的手拉手,就算失敗了,被留在這一隊裏;如果衝斷了拉著的手,那麼可以領著沒有拉住手的兩個人回到自己的陣營作為自己的戰利品,遊戲直到另一方一個人也沒有了為止。
於昭楚本來不想參加這個遊戲了,可是他看到他的弟弟於昭湘在整個隊裏孤孤單單——既沒有人挑他也沒有人衝他,很無聊——就參加了和於昭湘對立著那一隊。輪到他們挑人時,於昭楚就搶先喊弟弟的名字。其實眾小孩沒有人願意挑他或者衝他,原因是於昭湘年齡雖小但是力氣很大,挑他衝他無疑是自找失敗,有一次他在衝擊對方時竟然把一個孩子的手腕給崴了!別人都怵他,一聽到於昭楚喊他的名字,這一方人人緊張。
於昭湘抖擻精神如下山猛虎加足馬力向對方衝去。他的方向是兩個比他大得多的孩子中間,誰知兩個大孩子看到他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心裏的氣早就卸了,等到於昭湘衝到跟前時,兩個人如同商量好了似的鬆開了手!這一鬆不要緊,毫無思想準備的於昭湘猛地向前摔倒,手心從硬地上劃過,立即去了一層皮!他一個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看自己傷到哪兒了,徑直跑到鬆手的那兩個大孩子跟前給了他們倆一人一拳,拳頭打在肚子上,兩個人立即趴下了。——遊戲不歡而散。
這件事很快被廣源夫婦知道了,夫婦二人馬上去這兩個孩子家賠禮道歉,本來是要領著於昭湘的一起去的,無奈他死活不承認是自己的錯。
在河陽,上九年墳往往在下午吃完晌午飯之後,四月二十八這天,於廣源家又人山人海了。於繼祖的外甥十幾人,王氏的娘家侄和侄女子二十幾個人,再加上這些人帶來的孩子,整個院子滿滿當當。於廣源夫婦忙活了八桌菜招待一幹人吃完午飯,然後上墳的大軍浩浩蕩蕩出發了。李氏帶著一大群人去魏老三家裏把定好的紙草拿過來,再加上親戚帶來的,看上去花花綠綠一大片。兩個覓漢一人挑著一擔食盒在前麵走,於廣源手牽著他的小妹子緊隨其後,兩個人從頭到腳都是白的。於昭秦、昭楚、昭湘在他們兩個人的後麵也是遍體素服。再後麵就是來上墳的男親戚了。趙小舟本來可以不來上墳,但是她堅持要來別人就沒有多說什麼。她和李氏領著一大群女眷在後麵排成一個長長的隊伍,隊伍的每一個人手裏都拿著一件或者幾件紮製的紙草。
到了繼祖的墳前,趙小舟打量了墳的四周,發現在墳堆的前麵已經用石子鋪好了一個甬道,甬道兩邊每邊栽著八棵柏樹,十六棵柏樹都有胳膊粗細了,它們的枝葉在甬道上形成一片綠蔭。甬道的最南麵用兩塊條石做了個門口,門口外麵有兩個石獅臥在那裏。
看著這一切,趙小舟感到非常滿意,她知道自己早晚也會長眠在這裏。
兩個覓漢把所有的供品從食盒裏拿出來,恭恭敬敬地擺放在墳前兩米多長的石頭供桌上,拿來的紙草全部堆在供桌的後麵,紙草太多了,垛了足有兩米高,像一座花花綠綠的小山。於廣源拿出火柴把堆成一座山的紙草點著。看著火光衝天而起,廣源夫婦後退到供桌以南,趴在地上“爹啊娘啊”地嚎啕大哭起來。他們的哭仿佛是一個信號,身後立即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