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的兒子打老吳一耳光,於廣源又生氣又高興。他生氣的是兒子絲毫不領老吳的情,反而打了將近八十歲的老吳一耳光;高興的是自己的兒子雖然同自己沒有很深的感情,但是關鍵時候卻向著自己。鑒於此,他對兒子的嫌惡之心去了一多半。
趁著兒子臥病在床,於廣源對他進行了長篇大論的教育。
他從自己的爺爺說起,雖然於廣源出生的時候他的爺爺早已離世,然而從父親和村裏的老人嘴裏,他知道了爺爺的為人。於廣源的爺爺雖然是弟兄一個,家族弱小,但是因為性格善良,誠實能幹,深得村人的好評;說完爺爺,於廣源開始說父親於繼祖,父親於繼祖太有的說了,單說全村人一起出動給於繼祖夫婦出殯、路祭從村口一直擺到墓地就夠人羨慕的了;最後於廣源說到自己:“你可以去村裏打聽打聽,村裏如果有一個人說出我於廣源半點不是的我倒著頭圍著村轉一圈,誰家願意養著老吳這麼個吃閑飯的人啊?我們家不但養著他,而且把他當長輩看待,好幾年了,我都不用他鏟糞抬土了,你卻讓他幹這些活,叫人家知道了,我的臉往哪裏擱啊!”
如此這般地於廣源說了足足有一個時辰,說得自己幾乎要老淚縱橫了,卻絲毫聽不見兒子有半句答語,於廣源從炕前的矮凳上站起來向炕上看去,卻見自己的兒子早已經睡熟了!
“唉!”於廣源一聲長歎。
於廣源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生了這麼個兒子,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不通人味,所以當初對庶母的要求,不但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而且讓自己最省心的兒子去了省城,如果大兒子在家的話,也許他還能幫自己管教管教小兒子。
怪誰呢?想當年,自己確實不喜歡這個孩子才讓庶母帶走的,當然不能怪罪庶母把自己的兒子慣壞了;大兒子是妻子李氏自己送上的,不是庶母硬要的。也許,這就是命吧,於廣源隻好這樣安慰自己。
他經常在兒子睡著的時候,偷偷地在旁邊端詳他,他努力想找出兒子臉上隨自己的地方,但是每次他都失望了。不隨自己,隨他娘也好啊,但是無論是相貌還是脾氣於昭湘都沒有一點和母親相像的地方。於廣源把自己和李氏家的三輩祖先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篩子也沒有弄清自己的小兒子到底隨誰。
“我這是哪輩子做下的孽啊!”想到這兒,於廣源暗自垂淚。
不幹活、天天惹事,這還罷了,最要命的事情是於昭湘吃飯離了肉不吃。
在鳳鳴鎮,沒有一戶人家舍得頓頓吃白麵,人們習慣把打下來的麥子賣掉,用換來的錢買地買房子,隻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人們才舍得吃幾頓白麵饅頭。這還是在上等的人家,在下等人家,一年到頭是見不到細麵的。一到冬閑的時候,鳳鳴鎮最少有一半人家就把鹹菜甕封起來,直到來年開春幹活的時候再打開,其原因就是怕就著鹹菜吃飯多。
鳳鳴鎮人的主食是紅麵餅子,這種食品是用高粱麵摻著小米或者黍子麵做成的。紅麵餅子又硬又粗,吃的時候紮得嗓子痛。於家雖然富裕,但是生活上和別的人家沒有太大的出入,於廣源一年到頭也隻是在人來客去的時候吃幾次白麵。
於廣源盡管平常生活儉樸,然而在大事上卻比任何人都大方,這可能是因為父親於繼祖在的時候留下的傳統吧。在鳳鳴鎮,於繼祖是最舍得給人家吃的。
喜事喪亡,人來客去,於廣源總是竭盡所有招待人家,人們在於家吃過一頓飯後往往要談論很長時間。這和村裏有些人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至今村裏還流傳著一個笑話。
孟憲孝,鳳鳴鎮一個不大不小的財主,家裏有五六十畝地,隔三差五吃頓白麵餑餑,頓頓有小酒抿著。
一年夏天,孟憲孝蓋新屋。按照鳳鳴鎮的規矩,新屋落成之後照例要管幫工的人一頓飯的,孟家當然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