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已經和於昭湘解除婚姻關係的李雲霞來到鳳鳴村,此行的目的有二:一,和公婆道聲別;二,拉走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天的天氣和於家的心情一樣冰冷。
一駕馬車、兩個覓漢等在於家的門口,李雲霞在自己的臥室收拾著從娘家帶過來的東西,婆婆李氏邊幫著她拾掇邊淚流不止。於廣源則病倒在炕上,隻知道一個勁地唉聲歎氣。於昭湘早已經不知去向。
裏麵的東西收拾停當之後,李雲霞把一個覓漢叫進裏屋,讓他把拾掇好的東西搬到大車上去。忙活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把一切收拾得停停當當。她跟著李氏來到於廣源的房間,隨便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要走。
於廣源止住了她,他掙紮著從炕上下來,哆哆嗦嗦地從身上摸出鑰匙,把大櫃上麵的小箱子打開,拿出一張銀票,把它交到李氏的手上,李氏拿著銀票把它遞給李雲霞,李雲霞剛要推辭,卻被李氏緊緊地攥住了右手,把銀票硬塞到她的手裏。
“拿著吧,閨女,這一千大洋權當是我們倆給你的一點補償,你要不拿,我和你姑心裏不安啊!”
李雲霞隻好收下銀票,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臨出房門的時候,她才對於廣源說:“姑父保重,我走了。”接著出了院門、大門,坐上馬車。
於家大門口外已經是人山人海了,得知消息的左鄰右舍紛紛來到於家門前,這些人中大多是對李雲霞懷有好感不忍其離去而專門跑來送一程的,但其中也不乏看熱鬧之人。
於家的覓漢也都到齊了。依鳳鳴村的規矩,覓漢在驚蟄那天才正式上工,今天他們來純粹就是為李雲霞送行來著。
在於家的兩年裏,李雲霞不僅在公公婆婆麵前贏得了好名聲,就是在覓漢、短工甚至在所有的鄉民麵前也獲得了極好的口碑。於昭秦的兩個兒子從得知嬸子要離開他們家的那一刻起,就過上了以淚洗麵的日子,已經不習慣跟著爺爺奶奶吃飯的兩個小家夥明顯地瘦下來。他們倆的性情都隨於昭秦,習慣逆來順受,對於大人的事他們絲毫不敢問,卻把滿腔的不情願深藏在心底。
在李雲霞即將上車的一霎那,於昭秦的兩個兒子從人叢中擠出來,一人拉住她的一隻手哭成了淚人。這淚水仿佛具有傳染性,把旁邊的大閨女小媳婦老太太們引得熱淚盈眶,就是站在旁邊的幾個覓漢也扭轉頭不忍正視這個場麵。
大車終於在無數人的目光中慢慢行進了,這時候,人們才發現在這麼一個關鍵時刻,另一個主角始終沒有露麵!於老三,果然鐵石心腸!
此刻,於昭湘正站在鳳鳴嶺最高頂上的老榆樹下百無聊賴。在他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新的生活已經開始了。
盡管一天到頭他和妻子李雲霞說不了幾句話,盡管他們分室而居,但是隻要有李雲霞在,他無論什麼時候回到他的院落都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從此之後,誰為他做飯,誰為他洗衣,誰為他燒洗澡水……自從李雲霞回娘家後他甚至都不願意回自己的臥室睡覺,他寧願睡在長工的屋裏,他受不了那種淒涼的感覺。
他就像一條熱帶魚突然神使鬼差地被帶到北冰洋附近,一時半霎難以承受這種寒冷;就像一個幾十年沒有洗過一次澡的人從來沒有知道洗澡是多麼愜意的事情,而當他知道了洗澡的樂趣並離不開的時候,洗澡水從此沒有了;就像一個剛剛抽大煙上癮的人突然之間發現大煙這東西在世界上已經絕跡……
成親與離婚,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人生這個漫長的句子中,他充其量就是個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