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三個人也來到河邊,也是從南而來,他們在小河邊彎下腰來雙手捧起了水卻不是為了解渴,他們粗粗地洗了幾把臉,抬起頭來時,王其禮嚇了一大跳!其中有兩個人是王其禮所認識的,一個是他原來手下的連長,因為在肅反運動中揭發有功早已經被提拔到第二十五軍肅反辦公室,擔任肅托檢查委員;另一個是鋤奸隊隊長,專職於槍斃活埋之事。
要擱在平常,在這樣一個艱難的環境裏見到自己的同誌,王其禮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但是很快他就從這三個人身上嗅出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這三個人該不會是衝著自己來的吧!?
如果這三個人為自己而來,那無疑是為了斬草除根,因為如果他們不把自己當做托派,他們沒有必要遠路風程跨省尋找他,隻要在根據地等著自己回來就行了。
很顯然肅反辦公室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行蹤,於是他們不遠千裏來到他的老家來尋找他——王其禮的腦海中急速地做著這樣的判斷。
家鄉是不能進了,不進家門口,或許他們會認為自己已經死了,進了家門口,老婆孩子將無有半點安寧可言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吧,王其禮忍住即將噴薄而出的淚水,快速地打定了主意。
正準備回頭往回走的時候,三個人中有一個人發話了:“老大爺,前麵是南陽縣王家村嗎?”
三十不到的王其禮竟然被比他年齡還大的人喚作“老大爺”,這不禁讓王其禮心生無盡的悲涼。
然而,王其禮顧不得這麼多了,他頭也不抬地說:“是。”
這個“是”字平常他在說的時候都是用去聲,現在他靈機一動用的是平聲。
聽到肯定的回答,這三個人再沒有作任何的停留,踏著河中的石板小橋匆匆地向村裏走去。
曾經因為家鄉而生出的些許溫暖此時蕩然無存,王其禮的心涼下去、涼下去,以至於他的身體開始哆嗦不停。他掉轉頭,順著來時的路一路狂走,一直走了三十多裏才停下來。當晚,又累又餓的他昏倒在一個小村莊的村頭上。
王其禮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時間,無數人物出現在他的夢中,有他的七個姐姐和爹娘,有一直是他上級的吳鉤同誌,更有他貌美的妻子和一雙可愛的兒女,但是出現最多的還是商誌英。
王其禮和商誌英的感情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商誌英是他最崇拜的人。
李琪崇拜的是商誌英為人處事的風格。
商誌英做事從來是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從容鎮定、胸有成竹,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他用很少的時間去學習,但是他的成績在班中僅次於王其禮!他的家境富裕無比卻追求人人平等、世界大同;他身體瘦弱卻精於武術……商誌英的每一句話都能說到王其禮的心坎上,商誌英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讓王其禮心服口服,王其禮之所以成為一個共產主義者完全是商誌英熏陶的結果。
恍惚之間,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王其禮定睛一看,原來是商誌英!
千言萬語頓時湧上他的心頭,他把住商誌英的雙臂放聲大哭,一氣哭得昏天黑地。他忘記了商誌英是犧牲了的,見到商誌英的喜悅把他的腦海占據得滿滿當當。
“跟我去我的家鄉吧?你去龍吟河北的於家潛伏,弄清楚那些覓漢們為什麼心甘情願地為於家當牛做馬,我在平原縣一帶活動,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們裏應外合,一定要在海右省打出我們的天地。”
如同在雙手不見五指的夜裏見到了一盞指路的明燈,王其禮的心重新豁然開朗了,他緊緊地擁抱著商誌英,生怕再次失去他。然而,商誌英還是義無反顧地掙脫開王其禮的擁抱,自顧自地走了。
王其禮急得滿頭大汗,但是他的腳卻不聽使喚,怎麼也追不上商誌英的步伐。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喊:“誌英,誌英,誌英!等等我啊——”
“老哥,老哥。”一個聲音在王其禮的耳邊回響,王其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土炕上,身上蓋著破爛的棉被,一個中年漢子正站在炕下焦急地看著他。
南柯一夢!王其禮剛剛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又破滅了。
“我這是在哪裏?”這是他醒過來的第一句話。
“這裏是張家屯,你昏倒在村邊,俺們幾個人把你抬到這裏來,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未醒了。”中年漢子回答道。
“大恩不言謝了。”王其禮從炕上坐起來,緊接著就要下炕往外走。然而,好幾天水米沒打牙的他雙腿發軟,還沒等邁出房門檻又癱倒在地上。
王其禮在這家呆了兩天兩夜才離開張家屯。這兩天裏,他一直在回顧剛剛做過的夢,在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一個夢就像這個夢一樣清晰,清晰得連一個字都漏不下。
“莫非商誌英在九泉之下為我指明道路嗎?”一向不相信鬼神的王其禮這時候竟然也相信起來了。
假若我早日跟著商誌英,假若我早幾年打入鳳鳴村,或許我們倆就能在龍吟河兩岸掀起滔天巨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既然現在無路可走,或許可以去鳳鳴鎮暫避,一來離商誌英的墳墓較近,可以按時拜祭,二來可以沉下心來徹底弄清楚龍吟河北岸為什麼多少年來如同一潭死水,任憑商誌英怎麼努力也掀不起半點波瀾。——王其禮心裏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