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複活(2 / 3)

"隻要一談到自己,你就像個傻孩子,你要把自己解剖給二十億人看?"記者走後,少尉難過地對最高執政官說."你會說:這是人民要求每一個最高執政者必須做的."

"難道不是嗎?好朋友,你先開車走,讓我一個人呆會兒."最高執政官疲倦地說.

少尉的身影從門口消失之後,法庭中隻剩下最高執政官一個人了.她後悔讓少尉先走,現在她是完全孤獨了,她受不了這法庭中的空蕩,快步走到了外麵.

外麵是石景山區的綠化帶,市區的噪音和電離層客機降落時的轟鳴聲在樹林中都變成隱隱約約的了,最高執政官沿著草坪中的一條塑料小路慢慢走著.

"執政官阿姨!"一聲童音在前麵響起,最高執政官抬頭看見一個穿海軍衫的小男孩兒,大腦袋大眼睛,很討人喜歡,他的懷中抱著一隻胖胖的小狗.她立刻認出了這孩子.

"你叫張小雨吧?"

"你還記得我?!你每天見那麼多人!"那孩子驚喜地叫了起來.

"我還記得你今年應該是六歲了."

去年冬天,最高執政官的"東方"車剛開出中南海就被一個身皮夾克的小男孩兒截住了.積雪的路很滑,車差點撞上那孩子,孩子鑽進車裏,抓住最高執政官的衣服不放.

"阿姨,我家嚇死人了,我呆不下去!我找過很多人,還找過市長,他們都不管,說大部分孩子都是生在我這樣的家中,為什麼就我毛病多?我隻有找阿姨了,你今天非去我家不可!"

小雨的家確實是"嚇死人了".他家最老的老人出生於1975年,二百一十歲.從他往下,每隔三十年一代人,這個家中已是七代同堂.這套五十層樓上的單元中住了十三口人,其中八位是百歲以上的老人,他們大部分已成了麻木的行屍.最高執政官走進家門時,看到在陰暗的光線下,默默地坐著和躺著這麼一群老人,生人走進門來,他們甚至連目光都不朝她移一下,隻有他們呼吸時人工心髒的響聲,是這堆黑黑的,被密得不能再密的皺紋蓋著的軀體有生命的唯一標誌.兩個錐形的家用機器人來回奔忙,照顧著這些早已麻木,但仍然在現代的人工器官驅動下不倦地活著的老人,每個機器人都有十幾隻氣動手臂,但每隻手都被藥瓶,注射器,導痰管,便器,尿布等這類東西占得滿滿,這許多機械手都隨著機器人的走動而快速轉換著,給這個家帶來唯一的活氣.雜亂無章的家具中放著控製電腦,從電腦中伸出了一大把光纖,分別控製著這八個軀體上的一百多個諸如人工心髒,人工肺這樣的人工器官.電腦的蜂鳴器不時發出警報,機器人困難地騰出一隻手來在鍵盤上調節一下整個家庭看上去就象一個枯萎樹根的培植工廠.

這就是二十一世紀和二十二世紀飛速發展的醫療和人工器官技術,加上曆史上的人口爆炸所產生的中國現代家庭,這種家庭布滿了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國土.

在這塊國上,擁擠著二十億人.這浩瀚的人海中,二百歲以上的有五億,一百歲以上的有七億,然後是五億七十至一百歲的中年人,最後是年輕人和孩子,他們隻有三億,占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

最高執政官等了難以忍受的十分鍾,小雨的父母才下班回來.

"執政官同誌,在人民大會上我投了您的票,但並不是讓您越級管理我的家庭,您最好還是忙自己的事去吧!"男的對來訪者很不客氣.

小雨的母親把最高執政官拉到門外的電梯旁.

"請原諒,最高執政官同誌,他的心情不好.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中確實難以忍受,但我們有什麼辦法?我們的住房在社會上還算是寬敞的,再說,我和他每天都忙得很,我是北京金屬氫廠的廠長,他是個籃球教練,常常出國.回到家中老人們的事兒就使我們筋疲力盡,和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就少多了.而且,我和他的感情一直不好,他在外麵有自己的愛情,說句實話,我也有.我可憐孩子,但想想全國大部分孩子都和小雨一樣,也就執政官同誌,您幫不了小雨的忙,但作為他的母親我還是謝謝您.啊,不知該不該問,您在電視說的全是真話嗎?"

"不全是."

"那麼,您對目前的社會和文化狀況怎麼看?說真話,要麼別說."

"國歌的第一句:'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出路在那兒?"

"沒有很短的出路.共和國和它身上的重負在時間上的比值是三百比五千."

"總該有最快的緩解辦法吧.我是在茫然中,但你們最高領導階層應該清楚."

"家庭,幾千年的法律意義上的家庭,隻要它還在,老人得不到安置,青年活力被耗盡,最可怕的是,下一代受到威脅."

也就是在從那幢高層居民樓中走出來的時候,最高執政官最後決定了她要在任期的後三年進行的冒險:改變傳統的家庭形式.

現在,她蹲下,把孩子拉到身邊.

"真不好意思見你,上次阿姨太廢物了,一點兒也沒能幫助你.現在怎麼樣?"

"還是那樣子.我很晚才回家,一到家就睡覺,早晨一醒就趕快跑."

最高執政官捧起小雨的臉蛋兒,手在微微發抖.

"阿姨,星星離開你了,讓這隻小狗和你做伴兒好嗎?"

最高執政官抱過小狗,它用溫暖的小舌頭舔著她的麵頰.*

"今天是星期天,阿姨帶你去玩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