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夭拿出來了一根竹笛子。這笛子是剛剛從夜市上買來的,我本以為木夭隻是單純想要發泄一下購買的欲望罷了,誰知道她有模有樣的把竹笛放在嘴邊。
“你還會吹笛子?”
“這可不是笛子,這是蘆管。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它奏出來的曲子,最有濃濃的鄉愁。”
她把蘆管放在嘴邊,輕輕地吹起來了。
在安靜的夜裏,蘆管的聲音分外悠揚,我甚至有一種感覺,它的聲音會傳到十裏之外,甚至百裏之外。聲音會變弱,但是永遠不會斷絕。
我坐在石凳上,感覺整個身體都被緩慢的音調包裹了。這聲音像是活過來了一樣,牽引著我的意識向遠方飄去。
我聽到夜風嗚嗚的吹著,劃過戈壁灘上的碎石,一直吹到簡陋的營寨當中。那裏有一群群士兵,圍著一堆堆篝火,小聲的交談。
一場大戰剛剛結束,所有人都身心俱疲。一邊慶幸自己能活下來,一邊為死去的同伴哀悼。
忽然遠處又傳來了一聲聲呼喚,士兵們全都站起來,熱切的向家的方向看過去。他們驚奇的發現,那些呼喚聲正是自己的家人。
遠遠地,從戈壁灘上駛來了無數輛大車,車由膘肥體壯的駿馬拉著,越過了萬水千山,來到軍營當中。
士兵們驚喜的發現,車上載著的是一個個包袱,上麵全都繡著名字。有識字的隊長開始唱名,士兵們排著隊認領。
包袱很快發放一空,所有人都急不可耐的將它拆開。裏麵有過冬的棉衣,有家鄉的飯菜,有寄托相思的書信,甚至有不少銀兩。
士兵們熱淚盈眶,老成持重的悄悄抹淚,年輕稚嫩的抱頭痛哭。
可見家鄉的東西不能解相思,隻會讓懷有鄉愁的人愁上加愁。
忽然,戈壁上的風聲變了,變得宛轉悠揚,像是歎息,又像是撫慰。士兵們漸漸地安靜下來,入神的聽著。
良久之後,聲音越來越弱,幾乎微不可聞,這些戰士終於回過神來了。有幾個年輕人,看著家鄉的書信,開始掰著手指頭,計算歸期。
而有幾個老兵則長歎一聲,告訴他們不用計算了,此生已經不可能回家了。
那些年輕的士兵聞言大驚,紛紛追問為什麼。老兵一臉淒慘,低聲說:“因為,我們早已經戰死了。這裏距離家鄉有萬裏之遙,怎麼可能有東西送過來?你我都家境貧寒,包裹裏麵怎麼會有銀子?我們收到的,其實是紙錢和供品,我們聽到的呼喚,是家人在靈前的哭聲。”
眾將士聞言為之一愣,漸漸地,個個麵如死灰,呆坐在地上。遠處的樂曲聲又響了起來,分明有一個人影走過來了。士兵們努力地扭過頭去,想要看看來的人是誰。
然而,忽然一陣夜風吹來,他們身上的鎧甲變得鏽跡斑斑,又脫落在地。而那些士兵也由活生生的人,變成白骨,散落在戰場上。
那人終於走近了,是一個麵容姣好的女人。我驚奇的發現,她和木夭有幾分相似,但是有有所不同。我正要再仔細看看的時候,聲音忽然停歇,戰場與白骨全都不見了。
我又回到了湖城,回到了冷清的大街上。木夭就坐在我身邊,剛剛把蘆管從嘴邊拿開。
“我吹的好聽嗎?”她衝我笑了笑。
“我看到死人了。”我盯著她說。
“嗯,你應該看到。”她倒不意外:“因為這曲子本來就是安魂曲,和安魂咒一樣,都是我奶奶傳下來的。你能看到死人很正常。”
“我看到的是戰場上的死人,正常嗎?”
“戰場上沒有死人才不正常。”
“不過,我感覺你有點不正常,好好地吹什麼安魂曲?”
木夭揮了揮蘆管,讓它發出嗚嗚的聲音,她樂此不疲的玩著這種把戲,輕聲說:“因為……這是我離開狐丘之前,和家人約定的暗號。一旦安魂曲響起來,就代表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會有人接我。”
“你的意思是,你今晚就要走了嗎?”我愣了一下,心裏忽然一空。
“一個時辰之內。”木夭的聲音也不大歡快。
“沒想到這麼快。我以為總得有幾天時間呢。”我勉強笑了笑。
我的本意是挽留她再在湖城呆兩天,可是木夭卻沒有領回我的意思,隻是望著遠方,幽幽的說:“再有幾天又怎麼樣?總是要回去的。”
時間不長,空曠的馬路上出現了幾道身影。剛開始的時候,他們距離我們很遠,但是眨眼之間,就到我們麵前了。我很肯定,擁有這種速度的,必然是鬼魅。
木夭站了起來,歡快的叫了一聲:“你們來了?”聲音中都透著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