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龐大人抬頭見童牛兒目光之中狠惡不減,自以為被他抓到把柄。這件事若真叫東廠的人知曉,自己還有命在嗎?越想越怕,雙腿跟著打起顫來。
童牛兒將大案上的十幾張呈文一把抄起捏在手裏,挺身道:“本大人初到此任,什麼還都不熟悉,也不知這其中有多少個是像龐大人這樣將治下兵士數目記得混淆不清的,需要好好核對明白之後才能批示下來。其中若有差池之處,我自會稟明雷大人,請他老人家示下,還請眾位大人多等一兩日吧。”
眾人聽到這一句,不啻於聽到閻王爺傳喚的號令,膽兒小些的怕連尿都撒出來了。暗悔不該欺這小兒無知,在呈文上做手腳,卻不想連性命都牽連進去了。各個頹唐,如喪考妣。
童牛兒卻在心裏暗笑,以為這一下便將眾人拿捏住,隻等著收他們買命的銀子吧。
巡視到天字牢營時已是下午。
童牛兒先在各處轉過一圈,然後支開陪同的營中眾人,獨自走入關押林鳳凰和白玉香的牢房。
他從來都過著百無掛礙的浪蕩日子,向來是自由散漫慣了的,此時突然得下如此美好的兩個人兒由他關照疼惜,倒是分外地盡心,無時無刻不縈懷牽掛。
牢房內不見日光,若沒有三餐提醒,根本無從分辨晝夜。
林鳳凰從小體弱,不耐風寒。昨夜秋冷暗襲,叫她從夢中凍醒。再加上憂煩鬱結於心,自吃過早飯後就開始發燒,依偎在白玉香懷裏的一張臉兒紅燦燦地似塗滿胭脂,倒更顯嬌豔。
童牛兒眼光尖銳,便在如此暗淡光線下也立時看出異樣,蹲身向白玉香道:“林小姐她怎地了?”
白玉香聽這一問,將剛剛流盡的淚水重又勾回到眼裏,哽咽一聲後道:“還能怎地?病了唄。”
童牛兒想著林鳳凰向來是被捧在手心裏嬌生慣養,連寸縷肌膚都是泡在蜜糖裏滋潤著才長到這大的,何曾受過如此陰暗寒冷的虐待?
一時恨不得將這牢房劈開,把花骨朵般柔軟美麗的林鳳凰摟抱在懷裏就此逃離,遠遁天涯海角,叫她在溫暖陽光下恣意爛漫才好。
起身呆立片刻,向外麵喊道:“去喚軍醫來。”
牢房門口把守的軍士聽是童牛兒聲音,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著去了。
約盞茶之後走入一名五十幾歲的老兵。花白胡須上沾滿的油湯汁水還不曾擦幹淨;口裏濃烈酒氣隻片刻間就將整個牢房遍布。腳下歪斜,目光迷離,顯然喝得不少,把提在手裏的破爛紫藤藥箱晃蕩得稀裏嘩啦地響。
童牛兒懶得看他,將目光轉向別處,手指鐵柵欄裏的林鳳凰道:“她病了,與我瞧瞧。”
那名軍醫低聲應個諾,鑽入柵欄之中,將林鳳凰細瘦的手腕拾起搭過,片刻之後轉頭向童牛兒露齒一笑,道:“大人,她隻是偶感風寒,無甚大礙,一半時死不掉的——”
童牛兒自然知道這軍醫久在牢營裏混跡,對一班犯人的病亡故逝瞧得多了,早不當回事,倒也無心怪他麻木。隻冷冷地道:“治好她。”轉身欲走。
這軍醫若在平常清醒時也許還能看開些輕重,奈何此時被酒捉弄,卻忘了聽人傳說的童牛兒本性,竟起身抗聲道:“大人,拿什麼醫她?”
這一句招惹得童牛兒停步,回頭道:“你說什麼?”
軍醫仍在酩酊之中,又道:“我沒有藥物,倒不知拿什麼醫她,請大人示下。”
童牛兒聽得來氣,指了軍醫道:“欺我不知嗎?營中月月都撥下買藥物的銀錢與你,你卻全都拿去喝酒。此時倒來問我拿什麼醫她?”
軍醫似不忿童牛兒的嗬斥,鑽出柵欄後分辨道:“大人,似這等犯人死不足惜,一條賤命還不值那藥錢,何必醫治?叫她自生自滅豈不是好?我以為——”
他自顧著說,卻不曾見童牛兒已將兩條眉毛豎起,把眼睛眯得隻剩一條縫兒在。不等他說完,猛地一躥向前,飛起腳來當胸踹下。
此處正離那立有鐵樁的水池最近。軍醫被踢入空中,掙紮著落下,“啊”字還未喊完,已經噗通一聲跌入飄著蛆蟲的臭水之中。
那水池深足一人還多,個兒小些的便要直沒至頂才罷休。軍醫不會水,一口嗆下去後立時懵了,隻知拚命撲騰,在水麵上留下一串串氣泡。
有聽到聲響後衝入的軍士和這軍醫好的想要向前去救,卻被童牛兒高聲喝止,道:“讓他自己爬上來。”
眾軍士見得他寒如凝鐵般的臉孔皆都懼怕,倒沒一個有膽色向前的。但片刻之後那軍醫將臭水喝個飽,自己飄在水麵上,還哪爬得上來?
童牛兒見了冷哼一聲,道:“不需撈,且報個病亡吧,沒藥醫他。”一邊就要向外麵走。
眾兵士才知傳聞不虛,這童牛兒真個比那陰間小鬼還狠三分,都覺得膽下寒冷,臉上跟著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