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嗬嗬一笑,聲若雞啼,道:“你小兒不過是個六品的副將,芝麻大的官兒,卻好造化。竟得我家大小姐賞識,尋你還搭個請字。”轉頭目光洶洶地看著童牛兒,又道:“你有怎樣能為?屌比別人大麼?”
這太監本是無屌之人,卻最喜歡拿這個胡亂逗趣。不想今日這一句說錯對象,惹下大禍臨頭。
童牛兒是怎樣機敏的陰損之人?最善抓人短處,揭人瘡疤。聽這太監說如此放肆言語,立時將眼一瞪,反手抽出一掌,惡狠狠地打在那張油光滿麵的大臉上,教眾人的耳中都聽到一聲脆響。
這太監萬不曾想童牛兒見機變化得如此之快,不過眨眼之間,便由前鞠後撅的討好模樣一下子換成這等豎眉立目的凶狠,是以毫無提防。被打得原地轉圈,耳內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飛,口裏一片鹹腥。再站不住,一邊向下倒,一邊“哎——哎——”地叫個不停,看著好不滑稽。
童牛兒卻不等他反應過來,跨前一步,騎到太監身上舉拳便打,一連擂下十幾下才罷手。黃衣太監被他打得嗷嗷怪叫,尖聲告饒。
童牛兒之所以要對他下如此狠手,隻因多年在困厄之中的磨礪讓他知道:不論什麼人,要麼不要招惹;招惹了便要招惹到底。就算不能趕盡殺絕,也要嚇破他的膽,叫他不敢起報複的念頭,以絕後患。
他也深知太監這一班人從來最喜好假借著虎狼之威,裝腔作勢,其實骨子裏最軟,從來是見人裝鬼,見鬼裝狗,最遭人恨不過。是以起身後將腰間長刀抽出過半,橫在太監的勁下壓著咬牙道:“大小姐是何等尊貴的人兒?敬重還來不及,你卻敢如此輕薄?看我不殺了你?”
四名隨太監同來的雷府仆人見了上前欲救。可不等動作,十幾柄雪亮長刀已經逼在眼前,架在勁下。這些人哪見過這等駭人的場麵,都立時瑟縮,再不敢動。
那卓十七綽號既然叫“鬼六兒”,自然最機靈不過,看得清形勢。見童牛兒如此放肆,立時明白這太監雖穿繡龍黃衣,卻不足懼。也把眼睛瞪到雞卵般大,怒喝道:“哪個敢動?”四立的禦林軍兵皆是看菜下飯的油子,見卓十七如此,也一並跟著大聲吆喝,威勢好不嚇人。
太監知自己的性命隻因一句沒來由的閑語而被人拿捏在手裏,心中大悔,臉兒抽搐到一起。哭著嗓子哀求道:“好爺爺——繞了我罷——我再不敢胡說——”童牛兒瞪視他片刻,將長刀還鞘,道:“你與我記牢了,但凡哪日惹我惱火,便將這事告訴大小姐,由她發落你,叫你死得更慘。”
這太監雖是雷怒海的親隨,雷府中的大總管,卻最懼銀若雪。知她是春日裏的風雨性格,陰晴不定,翻臉極快。且視人命如草芥般輕,性起時提刀便殺人,做事從來不講善惡,隻憑著一時喜好而任意為之,最不好招惹。自己今日這句輕薄話若傳入她耳中,性命肯定不保。忙將頭搖著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童牛兒見已將他拿捏住,心中得意。手上卻不肯輕饒,反手又抽他一掌,道:“說,大小姐尋我作甚?”
太監痛得又叫幾聲,顫顫地道:“大小姐——請爺——入府——吃飯——哎呀——”
童牛兒起身撣撣衣袍,向卓十七道:“去,將我房中櫃上那兩個錦盒拿來。”
銀若雪所居繡樓建在一片青蔥竹林之中。
竹是湘妃,本生在江南。如今移栽北方,若要它活,需埋在大甕之中,下置木炭,以取其暖,方才保得綠色。這大一片竹林看似不起眼,每年卻要花費近萬兩銀子伺弄,可見其奢。
繡樓磚瓦玲瓏,四角飛簷,竹林掩映下更顯精致。童牛兒手提錦盒,隨著引路的仆婦緩步登上繡樓,來在銀若雪的閨房門前。
仆婦正要通報,卻被童牛兒撥到一邊,自敲門道:“五將軍,你的臭牛兒到了。”
不待裏麵答言,推門即入,將那仆婦嚇得咋舌,暗道:這人怕命長麼?怎地尋死?連雷公公也不敢直入這道門,他卻這樣地闖,大小姐不惱他才怪。慌忙退下樓去,生怕連累自己。
銀若雪身穿一件白色玉籠綃紗罩衣,秀發散披,赤著雙足躺在金絲楠木雕花大床的繡帳裏,將一塊宮廷禦廚剛做的點心舉在鼻子前嗅來嗅去,卻沒有胃口吃。
見童牛兒進來,把手一揚,這塊豌豆糕直向他麵門打來。童牛兒雙手提物,無法接住。也是他反應得快,將口一張,咬入其中,三嚼兩咽吞下肚去,施禮道:“謝五將軍賞。”
銀若雪笑道:“倒是一頭鬼機靈的臭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