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與虎狼為倀(2 / 2)

康公公也不敢言語,叫偌大廳中隻聞爐柴燃燒時的劈啪炸響之聲。

其實這宮苑裏為防火災,冬季除去皇帝、皇後和受寵妃子等人居住的幾個特許地方可以燃爐取暖外,其餘地方都不許動火,任你怎樣難耐寒冷,也隻能凍著。

而這太監的房中竟有火爐,可見其能,隻此一點就叫雷大郎驚訝不已,暗呼了得。

那太監‘死’了半晌,聽雷大郎沒出一點聲音,虛目光瞧他。見他也和自己一樣僵直,甚覺滿意,哼了一聲,伸手叫康公公扶著慢慢起身,也不言語吩咐,徑向後堂去了。

雷大郎忙將腰彎得把頭垂到地上,高聲道:“恭送大人。”

康公公負手在前麵走著,恢複了趾高氣昂的散漫模樣,似那張褶皺不堪的人皮裏又重新吹入了傲氣一般,叫雷大郎瞧著惡心。

但想起自己適才的表現,才知原來也並不比他差些,也慢慢明白在這宮苑中唯有如此才是登天踏雲的去路,才能叫自己爬到眾人的頭頂之上恣意妄為,任意欺之。

康公公轉頭瞟他一眼,道:“怎地不問問你的恩人是怎樣來曆?”

雷大郎剛將那一番道理想得明白,立時便覺得心內空洞,叫臉上的笑容都虛偽起來。道:“還望康大哥賜教。”

康公公長籲一口氣,抖抖身上披的玄貂鬥篷。身後跟隨的眾小太監見了立時會意,紛紛慢下腳步遠遠地躲開。

康公公虛目光溜過,然後向雷大郎低聲道:“我拿你當兄弟,任事都不瞞你,你可不要向別人去說。”雷大郎嗯著應過。

康公公放低聲音道:“你這恩人姓魏,單字一個朝,若論官職麼,本不是什麼角色。但他靠身的兩個人厲害得緊,你卻需小心。”

雷大郎聽他賣弄玄虛,心中煩感,強自壓抑著低頭不語。

康公公稍停片刻,又道:“這第一個便是如今在皇帝跟前伺候當差的司禮監掌印大人王安。”

雷大郎聽到這一句,心中大大地一驚。

入宮如此久,他自然知道宮中二十四衙門裏以司禮監為最大。

隻因司禮監掌印太監居身在皇帝麵前,滿朝文武百官的議事奏章折本,除皇上禦筆親批的幾本外,餘下的都經由司禮監遵照內閣所囑分批,是以名頭雖暗,其實權力最大。

而其中的掌印太監更可憑手中一支朱筆亂批天下,妄斷生死,實是宦官之首。

放眼滿朝臣工,怕無人能出其左右,是以人皆懼之。

見得雷大郎臉上的驚疑之色,康公公心中暗笑,以為隻憑此就該能嚇住這小兒。但若叫他不將所知都賣弄個幹淨,心裏實在是癢得難耐,便又續道:“魏公公的第二個依靠卻更出奇,就是我朝皇帝長孫的乳娘客氏那婦人,你可知道?”

這客氏原是定興縣一白丁之妻,十八歲時得逢機會,入宮為皇長孫朱由校當乳娘。

她本是任事都以為看得通透的無恥之婦,早撕去臉皮拚著性命活著,性情軟媚,為人放蕩,倚仗皇長孫自大身份,到處招搖,是宮苑裏最掀風惹火的人物。雷大郎自然早聽人說起過,隻是不曾想到與她對食的竟就是這個魏公公,倒有幾分驚訝。

原來明朝當時後宮之中淫亂不堪,很多稍有地位的太監宮女搭伴生活,互解寂寞,雙對出入,儼如夫妻,幹盡齷齪勾當,稱作對食或伴食。

這客氏既然與魏公公苟且,自然對他多有偏袒,難怪魏公公逞如此氣派,倒是底氣十足。

雷大郎想到此,不禁心生羨慕,暗道:我什麼時候能熬到這一天?

他卻不知幫人為惡,雖得榮寵,但早晚必要隨著那人的塌落而枯敗。

正所謂‘人無千時好,花無百日紅’,‘好’字到了盡頭,必是一‘壞’字等著,往複循環,自古如此,不曾例外。

雷大郎此時年紀尚稚,閱曆尚淺,還不識這些道理,隻一味地妄求榮華富貴。卻不知這些正是害人索命的惡物。

康公公見他低頭不語,隻緩慢地走,不知在想些什麼。以為該將他心思摸透才好操控,便笑道:“如今你投身在魏朝魏公公的名下,他的依靠自然也就是你的。有這兩個人在,這個世上還有你怕的嗎?”

雷大郎本就是個自覺膽大,喜歡妄為的粗俗小人,聽康公公如此說,頓覺周身熱血沸騰,以為自己已經變化為頭頂日月星辰,足踏三山五嶽的天神,任誰也不能將自己怎地,自己卻可以傲視天下,顛倒眾生,恣意為之,心中不禁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