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深宮恨似海(1 / 2)

這日雷大郎剛剛起身,聽房門外有小太監稟道:“雷大人,康大人派人過來請您,說有要事,讓您馬上過到魏公公府中商議。”

雷大郎應過一聲,在房中小太監的伺候下淨過手臉,穿好袍服,懶懶地不願出門。

這十餘年中,他與康公公、魏公公等一班人糾纏周旋,掙紮求活,早將這些人的嘴臉麵目看得真切,知道在他們心裏把一切都當做糞土踩在腳下恣意踐踏,唯有權勢榮華才是最愛。為了得到所欲,不惜冤人下獄,殘害良善,無所不用其極。

正如魏公公有日曾在酒桌上把盞所言:“任誰都是多餘——便是我的親爹——若擋我富貴——也一樣殺之——絕不猶豫——”

雷大郎對他的生父本恨,聽到這句言語深以為然。

但事後思量起來卻覺寒冷,才知在他們心中所謂‘人情’這個生身立世的根本早已喪盡,而自己每日原來隻與一群虎狼為伴。

漸漸也就明白若想不被他們撕咬吞吃下去,唯有磨快了爪牙,寒涼了肝膽,凶狠了心腸,也做一隻吃肉喝血的猛獸才好。

但‘人’這一物卻最耐不得久在風雪中滾爬,總需些炎熱溫暖著才會舒暢。

雷大郎慢慢覺出這樣的日子終是難熬,想著向哪裏求個取暖的所在。可遍尋這宮苑,卻找不到一個有當年小太常心腸的人兒來。

其實以他此時地位,想與個宮女做對食搭伴生活易如反掌,且還要千挑萬選,隻有他不歡喜人家,卻沒幾個不願意與他勾搭的。

但雷大郎曾經滄海,每見一個,總要拿來與小太常比較一番。

他卻忘了人與人之間唯有相互無欲無求時的疼惜才是真情流露;而他此時手掌權利,勢如中天,任誰見了都懼三分,也都想借他之力躋身富貴。

有欲如此,逞在臉上的笑容又怎能不虛偽假裝?說出的言語又怎能不阿諛奉承?

但雷大郎本就在別人麵前如此,早就厭了,瞧見這般,立時作嘔,連片刻也忍不得。如此至今,孑然一身,倒也安靜。

隻是有一事叫他想不明白:自己如此下力向上攀爬,掌權奪勢,存金埋銀,所為何來?自己如此狐媚著嘴臉,彎曲了腰身苟求富貴又為哪般?

原來隻為不受人欺。如今才知,如此求來的一切都如沙上造城,水裏作繡,不過是片刻幻影,還總要自己時刻揪著心腸,腆著嘴臉低顏下勢地巴結才保得住隔夜的安穩。

每想至此,都叫雷大郎好不堵心。

不料有一次酒後說與康公公聽,康公公卻指他大笑,半晌不絕,然後道:“怎地癡愚?你看哪個掌握權勢的官兒不是在下人麵前當人,頤指氣使;待轉過身來卻在上人麵前做狗,搖尾乞憐?由古到今,從來如此,豈止你我?”

雷大郎聽到如此言語,才稍覺釋懷。

待進了魏公公的房間,見康公公早已在魏公公身旁垂手侍立。

魏公公臉色蠟黃,似有病色,尤其眉低眼乜,愁容濃重。

雷大郎不敢怠慢,忙跨前一步見禮。

魏公公擺手叫他起來,也不言語,雷大郎隻好在另一側站立。

三人各自默默,半晌無聲。如此模樣,若叫旁人瞧見,還以為在相互慪氣。

但雷大郎熟悉這魏公公脾氣,知道他是言稀語遲之輩。待人也冷,對身邊走狗從不肯熱烈招呼,是以也不覺怪。

等了好長時間,魏公公終於長歎一口氣,緩聲道:“你兩個以為我待你二人如何嗬?”

雷大郎和康公公心裏都一驚,猜不透他所問為何。忙各自跪倒,同聲回道:“魏大人待我等恩重如山。”

魏公公在鼻中哼過一聲,道:“既是如此,你們想過怎樣報答我?”這一語卻將二人問住。

雷大郎照比康公公畢竟年輕,不夠沉穩。也不多想,回道:“小的便為魏大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魏公公聽罷猛地張開魚嘴,露出裏麵短小鋒利的鋸牙齒哈哈大笑起來,狀若瘋癲,將雷大郎嚇了一跳,不知他為何如此。

康公公側裏瞧著卻在心中得意,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同時暗罵雷大郎蠢笨。

魏公公笑到氣促才停下來,喘了片刻,道:“好,就是你。”猛地探身向雷大郎咬牙道:“幫我殺個人。”

雷大郎在這十餘年裏已不知為魏公公殺過多少個人,卻從不曾見他如此吩咐。心裏奇怪片刻,猛地醒悟,才知自己的莽撞。

也明白康公公為何跪在旁邊一直低頭不語,不禁暗罵他奸猾。

但後悔縮頭已晚,隻好挺身拚命向前,問道:“殺——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