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兒也不須讓,自在正廳的椅上落座,端過新上的濃茶,顧不得熱氣撲麵,幾口飲幹,然後抹唇道:“老婆你就要守寡了。”
銀若雪被他這句沒來由的話弄得莫名,道:“守什麼寡?”
童牛兒有心逗弄,道:“你若守寡,自然便是你相公我要沒命了。”
銀若雪在他對麵端莊落座,攏起雙手道:“怎樣沒命?”童牛兒道:“有人要殺我。”
銀若雪嗤地一笑,道:“問天底下哪個有這大膽量,敢殺我東廠的人?活得不耐煩了嗎?”童牛兒故意沉吟片刻,道:“若是魏忠賢要殺我呢?”
銀若雪被嚇得身體一震,臉色驟變,道:“他為何要殺你?”童牛兒便將這一晚發生的事撿能聽的說了。
銀若雪眯著雙目半晌無語。臨了道:“你既然將他的孫兒殺了,便拜在他尊前認他做爺爺罷了。他有你這樣無賴的孫兒必歡喜得緊,怕要大大地封賞你的官職呢,豈不是因禍得福?”
童牛兒卻將手在案上重重地一拍,惱道:“休拿言語戲弄我。拜他做爺爺?怕我祖宗都要氣得從墳墓裏跳出來把我幹掉不可。”
銀若雪冷眼瞧他片刻,打個哈欠,譏道:“好不要臉。這世間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做魏忠賢的兒孫而不得逞,你卻如此地賣乖。”
童牛兒擺手道:“你懂什麼?為惡也要有個限度,不然豈得好死?那魏忠賢混得連屌都沒了,有什麼資格當我爺爺?你不是想我像他一樣吧?若如此來日你守的可是活寡了。”
銀若雪笑著拍打他,道:“休胡說。”站起舒展著腰身道:“你們男人的是非我不懂,不與你糾纏了。”便向裏走。
童牛兒忙跳起攔在前麵道:“老婆你想個辦法救我嗬,便看著我死嗎?”
銀若雪嗯了一聲,撥開他仍向裏去,一邊道:“便叫我守寡吧,我且嚐嚐是什麼爽快滋味。”
童牛兒惱得跺腳,咬牙道:“最毒莫過婦人心——果真不假。”轉身悻悻地下樓去了。
賽天仙正在油燈前坐著擔心。見童牛兒推門進來,忙站起奔過。先檢視他身體,見沒有傷痕,放下心來,道:“可與他打過?”
童牛兒心情不好,懶得應對,隻嗯一聲,翻身倒在榻上。
賽天仙將他的官服和靴子扒下,正要去放好,卻不防童牛兒一把拉住她,道:“我若死了,你如何?”
賽天仙聽他如此問倒不驚訝,道:“還能如何?自然隨你一起去。”童牛兒聽她語氣淡定,有些吃驚,半支起身體道:“為何?”
賽天仙低歎一聲,道:“你便是我活著的籍口。你若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隨你到那世去伺候你舒心。”
其實童牛兒雖早在心裏想過兩人之間的輕重,卻不曾料賽天仙對他竟如此依賴。猛地聽到這般沉重言語,竟似遭棒喝,一時怔住。
賽天仙卻不知覺,以為自己所想是個正經,不值得驚訝。要掙脫去放衣服,卻被童牛兒猛地緊緊摟入懷中。
童牛兒使力甚大,叫賽天仙氣都喘不均,不禁叫著:“相公你休鬧嗬。”
欲待掙紮,忽覺和童牛兒相貼的臉上有一縷熱流滑過濡濕麵頰。忙舍了衣服扳住童牛兒的頭來看,才見他淚眼婆娑。
賽天仙與他相處這久,從不曾見其如此,還道他是個肝膽鐵打,心腸石雕的漢子。駭得不輕,失聲道:“相公你怎麼了?——相公你別嚇我——”
童牛兒從來都是輕賤生死,不惜性命的作風。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自幼的孤苦讓他以為這世間已沒有人值得自己憐惜這一條連父母都不肯眷顧的性命。
此刻聽到賽天仙這兩句呼喚,才知平素以為寡淡得無味的‘相公’二字竟是賽天仙與他生死相依的一個約定。這世間原來還有個人兒如此牽掛在意他,不禁抱住賽天仙大哭不已。
賽天仙年紀雖稚,但這多年的煎熬已叫她把世事看得通透。約略猜出童牛兒所想,心裏疼惜,將童牛兒的頭摟抱在懷中陪著垂淚,口裏嘟囔道:“你怎地傻嗬?——你怎地傻?——”
京城本是帝王駕在之地,禁衛何等森嚴?一夜間竟在街巷裏死掉百十幾個被射得刺蝟一般的團丁,豈不叫人驚訝得把下巴掉到地上?
而京畿府衙等各個機構更是嚇得屁滾尿流,全力開動起來查尋其中因由。
京城雖大,但人也眾多,嘴自然也就紛雜。不需多久,一紙公文就捏在方威的手裏送到雷怒海的案頭,上麵赫然寫著童牛兒的大名。
雷怒海看罷惱得一掌擊下,向門口怒吼:“去將童牛兒與我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