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時也嫌他想得幼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這貪官我已殺了幾十個,也不差那華伯仁一個。若說王法無情,我倒真個知道些:就為了給那九千歲建個小廟,竟隻在你治下這一地就逼死十幾條人命。這王法也真的無情,無情到叫人沒有活路可走的地步。”
霍光啟聽到這一語,麵色頓時黯淡下來,半晌無言。捉盞自飲後低歎一聲,道:“都是光啟無能,連治下百姓都保護不了,怎配被他們稱一句‘大人’?真是羞煞人嗬。”
薑楚見他如此頹喪,也覺憐惜,勸道:“如今宦官當道,奸賊把權,叫人心惑亂,萬事不周。與你實在沒甚關係,何苦為難自己?”
霍光啟垂頭片刻,竟慢慢有了嗚咽哭聲,倒把薑楚嚇了一跳。一邊傾身過來勸慰,一邊在心裏暗道:書生就是沒用,哭個什麼?真不如我這般長刀利劍,快意恩仇來得舒暢。
薑楚的酒也是飲得多些,加上見到霍光啟如此懦弱的模樣,早將戒備之心卸下。
卻不防自己的這句“莫要哭了——”不等說完,倏覺肋下一麻,欲待縮身躲閃,還怎來得及?霍光啟的手已疾速竄上他的胸口,在其任脈的玉堂和天突二穴上各下重手點了一指。
這兩個穴道均是關元大穴,一旦受製,立時叫氣血流通不暢,讓薑楚半身酥麻,動彈不得。
這一機變快若電光火石,大出薑楚的意料,不禁暗罵自己該死。縱橫江湖十幾年,卻不想最後竟栽在這麼個小不丁點的霍光啟手裏,真是笨到無用。
他從來最恨這般暗裏施為的宵小行徑,以為不夠磊落,是以身體雖不能動,卻用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向霍光啟。
霍光啟見了嗬嗬一笑,抱臂坐得端正,將忸怩醉態盡掃。凝目看他片刻,道:“一味地欺我書生無用嗎?此時怎地不囂張了?你昨夜用匕首傷我體膚,我該如何回報於你?”
薑楚惱得將睚眥瞪到欲裂,把口裏的牙齒挫得咯蹦蹦地響。
霍光啟瞧了笑道:“凶相畢露了嗎?可也無用——”
正說時,聽房門輕響。二人扭頭看去,見霍夫人手捧茶盞走入。來在桌前,將杯具放下,在霍光啟身上輕捶一拳,嗔道:“放浪形骸地,怎就沒個正形?當著英雄還不收斂些?”
霍光啟這才起身向薑楚長揖到地,道:“英雄莫怪,光啟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
在一旁的椅上落座後,斟上一杯熱茶放到薑楚左邊尚能回轉動作的手邊,又道:“光啟實在不願英雄犯難臨危,甘冒大險去殺那狗屁不值的華伯仁——”
霍夫人在側聽丈夫口出汙穢,忍不住拿眼睛瞪視他,道:“說什麼呢?怎像個聖賢子弟?”霍光啟哈哈笑著道:“唯有‘狗屁不值’四字來說那華伯仁才能稍解胸中氣悶。”
霍夫人見勸阻不住他,也跟著笑。向委頓在椅中的薑楚略施一禮後退身出去。
霍光啟自斟一盞熱茶,小啜一口後道:“光啟也知英雄是俠義肝膽,有心為民除害。可如今這天底下有不知多少個華伯仁在,豈能殺得幹淨?我以為此非上策。”
薑楚輕嗯一聲,道:“若如此,你說個上策與我聽聽。”
霍光啟沉吟著道:“治國之道,從來都是上行下效,綱常一體。如今朝綱歪扭,叫人心惑亂,不辨善惡。我以為,若想天下大治,除非誅滅宦亂,摘除小人,叫忠良得安,使朝綱重振——”
不待他說完,薑楚輕嗤一聲,道:“你這番道理三歲小兒都能說,可惜卻沒個屁用。請問誰能誅滅宦亂?誰能摘除小人?你嗎?”
霍光啟被問得啞口埋頭,無語可應。
薑楚見他狼狽,心裏倒有些不忍。但嘴裏不願饒恕,繼續道:“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隻憑一雙口舌搬弄是非,顛倒天下,可到了緊要處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我這武夫手裏的一柄劍頂事。不平雖多,也總有剪滅得幹淨的時候,倒比你在這裏空口兜轉強上百倍。”
薑楚這番隨口而說的言語本為了惹惱霍光啟,一報他牙尖口利之忿。
誰知霍光啟聽罷不但不怒,反倒起身向薑楚深施一禮,道:“英雄所言的極是。當此亂世,兜轉口舌遠不及手刃邪惡來得痛快。光啟就該脫去這身沒什麼用處的官服,與英雄一道去行俠仗義,殺富濟貧,懲惡揚善,豈不快哉?”薑楚以為霍光啟隻是隨口而言,倒也沒怎麼在意,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