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兒聽得心下寒冷。
默然半晌,道:“我一直以為我是個匹夫小兒,卻不想如今的世上竟有這多人不如我。嗯,我心得安。”
一語將正愁苦的林猛逗笑,道:“你隻是小兒秉性罷了,其實心腸卻仁義,比哪人都強些。”童牛兒搖頭道:“休誑我。”
轉念又道:“你講與我這些,不是又有什麼人要麻煩我去救吧?”
林猛搖頭道:“東廠裏禁衛森嚴,如同閻王府第,憑你我之力怎能救得出?”林猛故意停口沉吟起來。
童牛兒不聞言語,還道無事,歡喜道:“不麻煩我就好。”
林猛卻苦笑一下,道:“但黃大人在書信裏教我托你入詔獄裏去看望眾人。最好能將他幾個的遺願攜帶出來,我等掂量力氣幫助完成為善。”
童牛兒聽聞又有差遣臨到頭上,心裏不痛快,埋頭無語。
林猛想著他本是個乞兒出身,沒有受過禮樂之教。心性中雖有仁義之念,但並不執著,稍受挫折便即退卻,難能稟力堅持。
這本是俗人的慣常模樣,原也不足責怪。隻有委婉勸道:“童大哥,如今這些人中唯有你身在錦衣衛裏,可以方便出入東廠而不惹人非目,是以這件事便定要著落在你的身上不可。別人倒也想去辦,卻哪裏辦得來?怕還未入東廠的大門就被抓拿下了。不但辦不好事,反還要惹禍上身,卻有哪一個敢上前的?隻有童大哥有仁義之勇,不顧惜自己,肯為這些賢子忠臣出力。”
童牛兒的小兒性格叫他最好逞能受讚。
聽林猛如此婉轉誇他,臉上慢慢露出笑容,擺手道:“休如此說,我怕也辦不好。”
林猛見言語奏效,心裏偷樂。想著須將此事鑿實,續道:“此次遭難的皆都是來日必要垂載青史的名臣烈子。童大哥若肯幫助他們完成遺願,定也能在後人寫的書簡裏留下痕跡,叫子孫紀念,也算作德善之舉。”
童牛兒聽到這一句倒上心,以為若真能如此才是最好。
忽地想起當日方威曾叱他名字不雅,叫後人難以口傳書記,暗想:待得機會需教若雪為我取個雅致些的名兒才好,子孫說起來也端正些,知道他們的先祖不是平凡人物。
這念頭卻不敢和林猛等人說起,隻怕惹他們笑。
‘詔獄’之名雖惡,但詔獄這一片房屋建得卻唐璜:一溜青石到頂的寬敞瓦舍,闊大軒窗透亮。地上鋪的雲石價值千金,片片整齊。踏步其上,不見丁點凹凸,倒叫人以為是進了哪家王爺府邸。
童牛兒雖在東廠裏混跡多日,但知這詔獄裏向來沉冤埋恨無數,乃是最惹是非的禁地,所以從來不肯到此招搖。
這次新來,守衛的眾禁衛自然都不識得他,伸臂攔阻。
童牛兒倒早有所備,從袖裏抽出一張素箋舉到禁衛的眼下,冷聲道:“奉雷大人手諭,朱雀營副營使童牛兒來此查驗欽犯。”
不等那禁衛將素箋上筆墨飛舞的字跡看個清楚,嗖地往回一收,揣入懷中便大步向裏闖。
那禁衛本也是膽兒小的,聽聞“雷大人”三個字,想起“雷閻王”的猛惡名聲,後背立時有冷風襲來。素箋上寫的什麼雖不曾看清楚,但雷怒海的朱泥大印倒分明,以為應該錯不了,便將童牛兒放入。
其實童牛兒和他一樣,對箋上寫的也不知所雲。隻是看上麵字跡潦草,自己一個也認不出,以為用來蒙人最好,從銀若雪的案頭偷偷抽出藏入懷裏。一試卻爽,心裏大樂,覺得好玩。
待入獄中,從頭走到尾,見鐵柵欄圈著的牢房裏幹淨清爽,並不見幾個人關押其中。心裏奇怪,還以為自己找錯地方。
正糊塗時,看幾名禁衛從側門走入,手裏都提著大木桶。木桶裏飄出陣陣腥臭熱氣,顯然是給囚犯吃的飯食。
童牛兒靈機一動,悄步跟隨在他們後麵緩緩而行。
幾名禁衛雖也看見他,但瞧著那身四品補子的錦衣衛官服,以為必是來此索人性命,催辦案件的官員,也未多心。依舊拐入一扇隱在暗處的鐵門,沿樓梯響下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