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兒不待他說完,已獨自踏上小徑向裏麵去了。
待進入那半間未塌的大殿,見在塵埋土掩的牆角鋪著一張破爛竹席。上麵躺的婦人約有三十幾歲,姣好麵容遮掩在肮髒淩亂的頭發後麵。
此季已入寒冬,初雪剛霽,嗬氣成冰,正是冷時。婦人著衣單薄破爛,被凍得瑟瑟而抖,幹澀嘴唇半張,呼吸細微。
旁邊趴伏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赤裸的上身滿是青紫傷痕,大都腫有指高,尤其雙眼睜得艱難。
見他二人走入,先是一怔。待看清童牛兒身後的乞兒頭,嚇得啊呀大叫,將本倚在婦人懷裏的身體蜷成一團,把雙手蒙在頭臉上不住顫抖,口裏喚著“娘,你救我嗬——”
那婦人本已奄奄,聽到兒子嘶聲呼喊,拚力睜開眼睛,哆嗦著雙唇想說什麼。奈何一字也吐不出,隻有冰涼淚水順頰慢慢滑落。童牛兒被氣得好惱,轉頭看向那乞兒頭。
乞兒頭見他眼色不善,暗道糟糕,正想陪個罪,卻已被一腳踹倒在地上。掙紮著爬起道:“我也不知他是——”
童牛兒擺手止住他,脫下披的紫貂大氅將爬在婦人旁邊哭鬧的一歲多些的小兒裹入其中。
那婦人以為他有歹意,瘋了般拚命直起身子要上前搶奪。童牛兒忙送到她懷裏,柔聲道:“嫂子莫驚,我是廖昌期廖大人的兄弟,受廖大人托付照顧你娘兒幾個。不想來的晚了,望嫂子恕罪。”
婦人聽他這番言語,驚得大瞪著雙眼直視。片刻後慢慢軟下身體,仆倒在破竹席上昏暈過去。
童牛兒轉臉向乞兒頭喝道:“還不把袍子脫下來與我?要我扒嗎?”乞兒頭不敢怠慢,忙把銀鼠皮縫的鬥篷解下遞過。
童牛兒將小兒給他抱著,自己用鬥篷包起婦人摟在懷裏,向那小男孩道:“隨叔叔去,叔叔帶你去見爹爹,好不好?”
小男孩原本灰蒙的眼睛忽地一亮,瞬間之後卻又黯淡下去。搖頭道:“休誑我,我不信。”童牛兒道:“你爹爹是我的好朋友,他要我來尋你呢,怎地不信?”小男孩猶豫片刻,應道:“好吧,我信你。”
婦人原本有病在身,又受凍餓折磨。雖已堪堪不支,幸無性命之虞,在林猛處調養數日後漸漸康複。待童牛兒來看時,已能下地行走。
那男孩和霍敏玉成了朋友,兩人間或忘記喪家之痛,歡笑著玩耍,露出少兒本色。童牛兒瞧著有趣,也參與其中,與他兩個鬧得忘形。
婦人懷裏擁著那個紮著衝天犄角的小兒來謝童牛兒。
童牛兒問起曾經情形,婦人歎息道:“自我相公被抓後,錦衣衛將家裏的細軟皆都抄去,連懷裏的都不放過,一文小錢也不給留。我相公他為官本廉,叫家裏貧困,如此——還怎活得下去?昌期的娘,我的婆婆不肯在家守著,非要來京裏等昌期的消息。我娘兒五個走了三十幾天,一路討飯五百多裏地才到這裏——後來聽說他領了死罪,我婆婆日夜地哭——已亡故月餘——我沒有錢為她下葬——就將她的屍身藏在那破廟供桌的下麵——”
婦人再說不下去,伏身低泣。
童牛兒安慰道:“嫂子放心,老夫人我自會運回故裏,好好安葬。”婦人倒身欲拜,旁邊的林猛將她攔住。道:“嫂子休如此。”
童牛兒自包袱裏拿出一千兩銀子遞與婦人,婦人推辭不要。童牛兒道:“都是朝廷分派下的,你娘兒幾個就做個盤纏,來日叫人送嫂子回老家吧。嫂子再尋個好人家,將廖大人的骨血養大。廖大人在天若見,必當欣慰。”
婦人聽他如此說,掩麵悲泣不已。童牛兒最見不得女人的淚水,也跟著唏噓歎息。
和林猛說起隻剩周宗建大人的遺願未了。
林猛道:“對了,薑楚薑大哥已打聽清楚,周大人妻子早喪,膝下無兒。他數年前又續一弦,那女兒娘家姓金,閨字錦兒,正和周大人所說相符。周大人被抓後,家財盡沒,這金錦夫人也不知下落。”
童牛兒恍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我這就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