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軍離得雖遠,但弩箭擊發力大,遠勝弓弦,卻夠得著,把方威這邊的射殺十餘人。
仗還未打,先就濺血,叫站在原地的眾兵將心下都駭,生出畏死之念。
立馬在最前邊的方威萬不曾想會以如此方式開戰,被迫得手忙腳亂,慌張後退。
那四名領隊的魁梧大漢見了大喜,都吼一聲:“追。”帶兵便趕。
方威這邊的兵士都是吃官餉、拿俸祿、家裏養著妻兒老小的怕死鬼,沒一個想把性命丟在這裏的。見得不妙,扭頭就逃,不論方威如何喝止也阻攔不住。
方威見敗勢已定,無奈隻得跟隨退下。
童牛兒陪著銀若雪在高崗上遙遙地看見,都笑得歡暢。以為方威隻叫人家一個衝鋒就打得潰不成軍,來日回京後傳揚開來卻夠丟人。
銀若雪尤其得意,撇嘴向童牛兒道:“就該他有如此之敗,叫他素日猖狂。”童牛兒點頭稱是,也覺得應該。
他倆個卻忘了自己猖狂時也不比方威強過多少。
聚兵回到廉州城裏,方威悶悶不樂。開口便向銀若雪要兵,準備明日再去攻打古良,報這一敗之仇。
他卻忘了這嬌兒是怎樣促狹性格,豈肯容饒過他?銀若雪向大案上狠拍一掌,怒聲道:“方威,你好不要臉。敗得如此之慘,曆來不曾見過,把東廠五龍將軍的臉麵都丟盡了,還怎敢去?”
這一喝把方威驚得瞠目,才明白銀若雪借這個機會在報自己當日辱她之仇。正想分辨,聽銀若雪道:“休言語,一邊歇著去吧。好好想想回京後如何分辨複命。”方威被氣得肝膽欲裂。有心拔劍和銀若雪爭個高下,但以為是自己兵敗在前,就算說到皇帝老兒那裏也理虧,怕落不下好。無奈隻得恨恨地忍下。
銀若雪移目向童牛兒道:“童將軍,你可有良策?”聲音溫柔百囀,恰似鶯啼。
方威聽得心如刀紮,暗自咬牙,以為童牛兒是小人得誌,來日不得好報。
童牛兒早料想會有此問,微微一笑,道:“些微小賊,焉用良策?出手可平,翻掌吹灰而已。”一邊說,眼睛斜睨著坐在角落裏的方威。
銀若雪自然聽得出童牛兒言語裏的逗弄意思,差點笑噴。順著他的話音道:“既是如此,就有勞童大人辛苦一趟,把古良、蘇冥兩鎮的匪盜一並平滅。回京之後我定向雷大人為你請個大大的功勞,叫他稟明皇上,封你個侯爵之位,如何?”童牛兒插手施禮道:“謝五將軍。”
兩人一唱一和,演雙簧般搭調和諧。把方威氣得幾欲吐血,起身眥目向二人道:“你們——狗男女——”卻怕自己說出更加不堪言語,大步衝出大堂去了。
銀若雪自然不肯聽這句侮辱,縱身越過大案就想去和方威撕扯糾纏。
童牛兒忙一把攔住,勸道:“五將軍息怒。四將軍也是心情不好,休怪他。”銀若雪見大堂裏有百十幾雙眼睛看著,隻得悻悻地道:“且待來日,看我如何消遣他。”
出了大堂,銀若雪在馬上向童牛兒道:“休玩笑,你且說說,可有剿匪的好辦法?”
童牛兒低頭良久,慢聲道:“所謂匪患,不過是些隻知蠻勇的鄉野村夫,要勝他們還不容易?隻略微欺騙就能平滅。”
銀若雪聽他說得肯定,喜道:“就知你是個小諸葛。好,這一半日你就帶兵攻打。我等你得勝的消息。”
童牛兒自知拖不過去,暗想:最好能叫這些匪盜自己瓦解消散,一來省些力氣;二來可減少殺傷,是上善之策。
但轉念又覺得這是癡妄之念。試想那些匪盜連飯都吃不飽,自然團結,怎肯自行解散?可若真的叫自己帶兵剿殺,卻又不甘心如此做人家的鷹犬,為這大的惡事。
其實童牛兒人雖無賴,但天性裏的良心未泯滅得幹淨,還剩些許。他隻肯在小地方狠辣,一旦麵臨大善大惡卻掙紮得厲害。總以為舉頭三尺,神明自在,把惡事做得狠了,來日必要有報應。
說到底,世間隻有兩種人沒有在矛盾中選擇的痛苦:一種是至善之人,善到極處便是佛。因為在意識裏徹底的消滅了自我,所以能無私;一種是至惡之人,惡到極處便是魔。因為在意識裏隻有自我,所以能自私到底。
但這兩種人畢竟稀少,更多還是善惡對半的俗人,臨到抉擇時便苦惱掙紮,猶豫不決,跳不出取舍的巢窠,如童牛兒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