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外麵緹騎遍布,偵聽滿街,每日抓拿的嫌犯多不勝數。叫詔獄裏進來的比出去的多,讓囚室漸滿。
隻是苦了童牛兒,十二個時辰裏聽著號筒子中回蕩的慘叫聲無法安眠,沒有一刻寂靜的時候在。
這樣忍熬了幾天後,童牛兒已經漸感麻木。也是被疲倦逼迫得緊了,經常一覺睡到開飯,任憑什麼都不能打擾。
童牛兒對自己如此快速地安於這般倒不覺得驚訝,以為自己從小在險惡裏混跡,無論麵對什麼都能坦然承受。
但同時也痛惜自己的無情,覺得堪比禽獸,不值人倫。
第五日傍晚,童牛兒正自仰躺在稻草堆裏迷糊著,聽肚腹內咕咕嚕嚕的鳴叫聲,以為該有飯食送來了。
果然,片刻之後在經過的雜遝腳步聲裏有一個停在鐵柵欄前不動。童牛兒以為他必然還要如往日般向鐵柵欄上不耐煩地踹一腳把自己驚起,可等了半天不聞動靜。心裏奇怪,慢慢睜開眼睛看時,卻嚇一跳,急忙一個骨碌爬起來尷尬道:“五將軍,你怎地——來了?”
銀若雪將手裏提的大食盒放在地上,看著隻這幾日不見就披頭散發,胡子拉碴,顯得憔悴不堪,似是人鬼兩重的童牛兒,忍不住心裏的酸楚,哽咽著道:“牛兒——是我對你不起——”就要哭起來。
童牛兒還是頭一遭見素來剛硬的五將軍流淚,雖然覺得稀奇,但以為這裏不是悲傷的地方,急忙擺手阻止道:“休哭,五將軍——哎呀——休哭嗬——”
銀若雪是未經鍛煉的少女性格,哪有童牛兒這般雷打不動的定力?還是叫淚水滴落在塵埃裏。
童牛兒既感動,以為尊貴如天神般的五將軍肯為自己落淚,也算自己的造化;同時亦覺得無奈,摣著雙手不知該如何勸慰。
好在銀若雪也知收斂,隻悲啼數聲便停住,揩淨淚水,道:“這些日子——叫你吃苦了。”
童牛兒最受不得女人的淚水,暗舒長氣,道:“些微困厄,不值一提。五將軍,你這一向可好?”二人胡亂客氣著,好似多少年不曾見過似的。
銀若雪親手把食盒裏的盤碗一樣樣端出後才發現都嫌大,遞不進鐵柵欄裏去。不禁驚道:“你都怎樣吃的?”童牛兒笑道:“就抓過來吃嗬。你怎地忘了我的出身?如何都能吃到嘴裏的,不需掛慮我。”
雖聽童牛兒如此說,但銀若雪還是覺得難過,又忍不住淚濕眼睫,把一雙小巧鼻翼輕輕鼓動著抽泣,顯得既嬌柔又可憐。
想來這世間的哪個男兒最愛看的都該是童牛兒此時眼前的這一幕吧?叫童牛兒隻覺得渾身熱血噴張,恨不能突破這鐵柵欄出去,把銀若雪摟入懷裏好好地憐惜一番才過癮。
但雙手觸處卻是一根根剛硬的冰冷,讓童牛兒慢慢熄了胸腔裏的欲火,隻能咽著嘴裏的唾沫無奈。
看著童牛兒吃完這一餐,銀若雪從椅子上起身道:“你好好保重自己,過些日子我再來。”
童牛兒見銀若雪說過這多句話,卻隻字不提自己的案子如何,能有怎樣結局,心下已經明了大概。以為憑她愛炫耀的性格,若能將事情扭轉,必早說與自己知曉,讓自己高興。可眼下看來,自己的性命多半怕是保全不下了。
他雖是淡看生死的性格,可一旦真個臨到頭上,又怎能不有自憫之悲?想著來日無多,死期漸近,怕連吃飯的頓數都屈指可數,心裏立時生出莫名的惶急。
想要對銀若雪做個輕鬆些的表情,可蹙緊的雙眉無論如何也解不開,叫銀若雪看著好不別扭。隻得將眼光移向別處,道:“還有什麼願望未了?說與我知,我自會幫你完成。”
童牛兒聽得這一語,更加確定自己上路的日期怕就在三、五天裏。低歎一聲,還是晴開臉孔搖頭道:“我——就隻一個人,來去無牽掛,能有什麼願望?窩窩囊囊地活了這一遭,唯一驕傲的就是得五將軍垂憐疼愛,死也值下了——”
這一語惹得銀若雪好不感動,重新哽咽,道:“都是我害你——”
她卻不知童牛兒隻在鋪墊,好叫銀若雪能答應他臨在銀若雪轉身要走時提出的非分之請:“五將軍——我想見天仙一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