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憑誰顧生死(1 / 2)

無奈隻能拚力向前,希望離老僧的手指遠些。奈何腿上乏力,心雖有餘,卻再快不得一分。轉頭望夕陽半落,才想起從早晨到此時已和這老僧折騰了一天,水不曾喝一滴,米不曾食一粒,所奔路途足有數十裏之遙,遠超自己想象。

側耳聽四外哨音雖多,但因失了他的指引,已尋不到目標,正漸漸向遠處飄去,叫童牛兒好不絕望。想高叫幾聲,才知口舌粘澀,連唾沫都幹了,嗓子早已是腫的,除了喘氣,已別無用途。

不禁在心中暗罵道:該死的老天爺,既叫我死便痛痛快快的,何苦將我累成個驢樣?老子這就歇了,任那老僧一掌拍死便了。

雖然這樣想著,雙腿卻停不下來。原來早跑得麻木,似已不受他控製,但力量卻一絲也無,肌肉漸軟。終於受得石塊一絆,噗通一下趴伏在地,想要爬起來卻再也不能,感覺渾身癱軟如泥,已拿捏不起形狀來。

老僧離他本近,收腳不住,也被絆得仰天摔倒,滾落一旁。緩了片刻,雙手抓著地上草木,雙眼大瞪著向他緩緩爬來。

童牛兒將頭枕在攤開的臂間,虛目看著老僧,卻覺此時情景十分可笑。

翻起眼珠向上看時,見夕陽正好,將半壁蔚藍晴空染上彤紅。大片的火燒雲在天際漫卷開來,如仙似幻,好不美麗。

童牛兒嘴角翹出一個笑容,暗將賽天仙,銀若雪,端木蕊這幾個名字都呼喚一遍,最後念著‘林鳳凰’三個字,才驚覺人活一世,到頭來都是空的。將死在即,卻無一個親人在身邊,心下好不淒涼。

想著自己一生中雖也有過風光瞬間,但大多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苦熬掙紮。今日一切終於完結,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眼中忍不住流下淚來。

見老僧已到身前,左手正搭向自己的肩頭,知道命懸一線,轉瞬便亡,索性將眼睛閉起等死。

老僧雙手雖搭上童牛兒的肩頭,卻也再無力氣,慢慢軟下身體,倒在他的旁邊。童牛兒還不等想明白為何沒有開碑碎石的金剛掌落在自己頭上,就已經昏暈過去,人事不覺了。

此際如火的夕陽正自在西天燃燒得燦爛。陣陣微風夾雜著山野間的花草清香從倒地的二人身體上輕拂而過,不曾稍停。似乎是大睿的智者,對人世間所發生的一切早已看慣,已不以為怪。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但仍有哨音間或響起,東一聲,西一聲,相互呼喚應答

有一雙繡有虎頭吞口的粉緞夾靴緩緩向童牛兒躺臥之處走來,略一向前,正絆在他身上,險些跌倒。那人一驚,俯身端詳。待看清童牛兒的麵目,脫口叫道:“大哥——”忙伏身將他抱起,搖晃著呼喚:“大哥——你醒醒嗬——大哥——”

童牛兒緩緩睜開雙眼,凝神半晌,才看清眼前是一張少女的如花俏麵,認出正是結拜的義弟端木蕊。

猛地想到自己臨終前終於有親人相送,心中忽地湧起一片溫暖,努力片刻,咧嘴嘻嘻一笑,嘶啞著嗓子道:“記得多給我燒些紙錢——我在那邊——若缺錢花——夜半——必向你索——骰子——來一副——記得麼——”將頭一歪,昏死過去。

端木蕊聽他滿嘴胡話,怔了片刻,不明意思。見他渾身上下被荊棘樹枝撕扯得衣衫襤褸,盡是傷痕,已體無完膚,慘不忍睹。發髻早散,四下披垂,隻有三分人樣子在。不禁心疼得眼中含淚,抱緊童牛兒喚個不停。童牛兒任她搖動,卻再不肯醒。

端木蕊慌亂片刻,寧定心神,將銅哨含入口中吹響,片刻後有數人奔到她身旁。

當前是一名一襲白袍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大魁梧,麵色赤紅,眉眼端正,頦下生有短須,根根剛硬筆直,鐵線一般散向四邊,倒像刺蝟抖甲。頭上盤髻,鎏金銅簪別著,顯得幹淨利落。手中提一柄黑鞘長刀,正是端木蕊曾四處顯擺的當今江湖四大名器之一的逆龍寶刀。他縱身來在端木蕊身邊低聲道:“蕊兒,你懷中是誰?”

端木蕊抹淚道:“是我大哥,他——他要死了——爹你救他嗬——”

白衣漢子抓過童牛兒手腕,指搭寸關尺,診視片刻,道:“他是勞力過度,傷了心神氣血。不礙事,養上數日就好。”

轉頭看見旁邊趴伏的老僧,大吃一驚,失聲道:“通明大師?”

童牛兒昏沉兩日兩夜不醒。

聽耳邊常有人嘰嘰喳喳吵鬧個不停,還伴有嗚咽哭聲。也常有或苦或澀,或甜或香的各類湯水灌入口中,然後便會或全身發冷,如入寒宮煉獄一般;或四肢滾熱,似掉落在火坑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