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威剛搬鞍牣鐙,跨上馬去,聽有人在不遠處向他執禮,轉頭見正是自己營中的錦衣衛夾雜在朱雀營的人叢裏,不禁輕咦一聲,覺得奇怪。
自己不在營中,是誰未經自己允許擅自調用?但隻略想便明白大概,暗惱銀若雪欺人太甚。
轉念以為必是童牛兒主意。直恨得將手中銀戟抬起,欲一躍撲上,把正催馬前行的童牛兒挑於馬下。
童牛兒似早知有危臨頭,轉頭看他,寒冷目色叫方威止息了凶惡念頭。以為此時衝動不得,且待來日好好對付他才是上策。
銀若雪見已尋到林鳳凰,想著梁濟寺裏的匪盜已經全殲,梁濟寺也燒成一片白地,再無可用力之處,不敢耽擱,連夜提軍回京。
一路急行,第四日天交末更時來到城下。
叫開城門,進入城中。童牛兒別過銀若雪,和數名錦衣衛押送林鳳凰回到春香院。
此時已近淩晨,何媽媽被從夢中叫醒,揉著惺忪睡眼,待看清回來的是童牛兒和林鳳凰,不禁驚得“啊”了一聲,立時睡意全無。
二人消失近二十天裏,春香院中好不太平。
賽天仙每過一日,臉色愈陰,近幾天更是雙眼紅腫,淚痕常新,茶飯不思,和白玉香、霍敏玉三個整日呆呆地發愣。
何媽媽心中卻美,以為童牛兒這喪門星怕已死在外麵,從此再不會回來。昨日剛和東家商議過,正想今天就逼二女接客,掙些銀兩,把童牛兒在時耽誤的損失彌補回來。
此時才知噩夢未醒,這小兒尚在人間。
但何媽媽是何等樣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曆練得機敏。撲上抱住童牛兒便哭,口中道:“童大人——叫媽媽想煞你了——”
童牛兒正打哈欠,將她撥到一邊,皺眉道:“我還未死呢,哭喪嗎?”徑直向裏去了。林鳳凰被數名錦衣衛押著跟在後麵。
童牛兒來在自家門前,見小丫頭正撅在那裏打盹,低身在她頭上輕拍。
小丫頭一驚而醒,睜眼見是他,歡喜道:“童大人,你可回來了。”
童牛兒輕噓一聲,道:“姑娘睡著嗎?”小丫頭未明他意思,嗯過一聲,道:‘我這就去喚。”轉身要去拍門。
童牛兒一把拉住,道:“不要驚她,去尋熱水來叫我洗浴。”
賽天仙自掌燈時孤身獨坐,眼望跳蕩燭火怔怔出神,片刻後淚水簌簌而下。覺有股惡氣憋屈在胸,想嚎啕大哭一場,卻沒有力氣,隻能任淚水如此緩緩地流。
這十幾日裏白天夜晚地哭,眼角被撕扯得已經破裂,經常把血水摻和到淚水裏。
抓起竹筷挑些米飯入口,就著淚水慢慢嚼著,卻怎樣也咽不下。隻得將筷子一丟,伏在桌上抽噎。
哭了片刻,慢慢收攏心神,思謀著待童牛兒死訊傳來時,自己必要陪他去,這個沒什麼商量餘地。
倒也沒人同她商量,叫她愈覺淒涼。
想著童牛兒死後還有自己為他發喪燒紙,摔泥盆,打靈幡,張羅著叫他在黃泉路上風光熱鬧地走。
可輪到自己時呢?有誰肯為自己落一滴淚?喊一聲親?不過是三個銅字一領的黃席子卷了,向城外的亂墳崗上一丟,任憑狼食狗啃,風吹雨淋,連個完整屍身都剩不下。
好在有童牛兒在陰曹地府等侯。到了那邊,他必也不肯讓別人欺淩自己,自己在他懷抱中自可找到那份安然。
這樣想時,死後的萬般淒涼也就不甚在意。
隻是白玉香該如何是好?要叫林猛接去才是。這一半日便去尋他師父,那胖大和尚通個音訊,叫他告知林猛想想辦法吧,我是無力照顧她了。
賽天仙將這個在腦中兜轉了數日的念頭又想一遍,慢慢堅決了意誌。這才填些精神,把飯又吃兩口,喚小丫頭進來收拾去了,打熱水洗漱睡下。
可怎睡得著?聽隔壁白玉香和霍敏玉的床榻也都吱呀作響,知她們必也難眠。
轉念想起昔日童牛兒的懷抱何等溫暖,淚水又忍不住流。口中輕喚道:“相公嗬。”才知這個稱謂對自己來說便是天地,是自己的全部。他若沒了,天便塌,地便陷,一切都不複在。
睡到將醒,噩夢頻來,見有個鬼樣的人手舞鐵鏈來鎖自己。賽天仙嚇得大叫:“相公救我——”伸臂向童牛兒平時睡的那側來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