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凰在信中道:“已知東廠將黃大人部下死士抓捕數名,現拘押在詔獄中。那裏酷刑嚴厲,人皆不堪忍捱。黃大人怕已受下誣告,叫錦衣衛抓到把柄,想來必要對大人不利。女侄聽聞,心內憂焚。擬在近日間救大人脫離此地,潛出京城,暫避一時之亂。”
黃堅待讀完畢,心內起伏。才知自己過去所為一切皆不枉,叫人肯甘冒大險,舍身來救。
同時亦覺得自己真的已是老邁蒼蒼,不堪一用,竟要叫原本落魄困厄的林鳳凰想辦法照應自己,一時間好不感慨。
將素箋翻轉過來,提筆寫下‘從命’二字給在側張目看他的僮兒瞧。
僮兒見了微笑著點頭,將素箋舉到燭火上點燃,扔入地上的銅盆內,用鐵鉗子翻轉著燒個幹淨。起身向黃堅執下一禮,然後退身去了。
這個僮兒正是端木蕊所扮。但為了叫她混入黃府,卻讓童牛兒費了一番的腦筋。
好在他久在市井混跡,心思鬼馬,倒也難不住。
先拐搭關係買通一名在黃府聽差的仆婦,叫她帶著一個身高模樣和端木蕊相似的僮兒出府到萬善大師主持的萬法寺進香。
已經從劍閣回到寺裏的萬善大師自然已在寺裏做下安排,叫從禪堂裏走出的仆婦所帶的僮兒變作換過衣衫的端木蕊離開。
監看的錦衣衛對那僮兒本不熟悉,遠遠地望著相似也就罷了,跟隨而去。
童牛兒與他們廝混日久,雖不能各個叫上來名字,但多已熟悉。暗處裏瞧見偷笑,放下心來。
這日黃堅下朝後帶領隨從逶迤向府邸回走。
行程過半,已到菜市口附近,忽聽前麵傳來熙攘吵鬧之聲。
領隊的兵衛張望,見自大路上翻滾著湧來大批的花兒乞丐,前後兩夥,加在一起有數千人,將通行的道路塞堵個嚴實。
這兩夥乞丐各自揮舞著手中所提的棍棒相互追逐廝打,竟是在毆鬥。且下手之凶狠、場麵之猛惡叫人瞧著膽寒。
這京城裏本是魚龍混雜之地,最高處居著目空四海的帝王將相;最低處住著討飯活命的花兒乞丐。
兩者表麵看起來雖有霄壤之別,其實骨子裏卻是一樣:該齷齪時都齷齪;該卑鄙時皆卑鄙。
說到極處,花兒乞丐或許要比帝王將相活得更加自由快樂,因他們更少束縛和羈絆。
但京城裏的叫花兒自然不比荒涼之地的乞丐,其中規矩也如同朝綱之上一樣森嚴。各個堂口都有自己的龍頭大哥和打手小弟,形成劃地而治的奇怪模樣,格局倒和朝堂之上相差無幾。
但國有強弱,總免不了殺伐吞並;堂口也是如此,為爭畝半大小的地盤,毆鬥自然在所難免。少時幾百人,多時數千人,已叫京城裏的百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最後雖總要有十數條人命喪盡。
但一來乞丐的性命本賤,不叫人憐惜;二來他們都是拚死的精神,根本無從勸解。是以官府也懶得管,隻放任他們相互湮滅,最後埋些屍首而已。
兵衛見今日回府的路上碰到這般觸黴頭的情形,暗罵‘倒黴’。喝止住打著‘肅靜’牌和‘回避’牌的引導,等著眾乞丐鬧過去了事。
卻不想這些人不但愈打愈熱鬧,且蜂擁著直向黃堅的儀仗衝撞而來。
當前的兵衛見了大驚,忙提馬向前,高叫著:“這是兵部尚書黃大人的隊伍——休再向前——”伸出長槍阻攔。
卻不防哪個乞丐忙裏偷閑,忽然伸手捉住槍杆倏地使力一拉,將兵衛掀翻在馬下。
那兵衛掙紮著剛要爬起,猛地見一隻尺多長的大腳兜頭踏來,將他重新踹倒在地。抬頭看時,見一條身高過丈,鐵塔般黝黑粗壯的大漢正用雞卵般大的眼珠瞧他,咧開的闊口裏呲出野獸般尖利的白牙,望之可怖。
嚇得剛要叫時,那大漢已一躍不見。接下來便有數不清的髒腳從他的身上踏過,將他喉裏的聲音踩成一聲雞鳴。
黃堅坐身在綠呢子蒙頂的八抬大轎裏正想心事,忽聽前麵紛亂,便將腳在轎底重踏兩下。轎夫聽得訊號,把大轎平穩落地。
黃堅半掀繡著麒麟走獸的轎簾向外問道:“出什麼事了?怎地吵鬧?”
不待轎旁的兵衛答言,已有一匹馬嘯叫著奔到跟前。馬上的兵衛滾身下鞍,喘著向黃堅插手稟禮道:“大人——前麵有大群的乞丐鬧事,衝撞大人儀仗,正向這邊來——我等阻攔不住——大人——且先躲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