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僧人自知方外的佛家世界清苦寒冷,是以從不曾想過叫雨孤雲為僧。還以為來日叫他能娶妻生子,在方內過溫暖紛亂的世俗生活才是正經。給他剃個光頭,穿件僧衣隻為誦經化緣方便,卻從不曾給他起過法號。
雨孤雲自然不知師父這番良苦心思,也答不上來老皇爺所問,隻是嗚嗚咽咽地哭個沒完沒了。
老皇爺看著不耐煩,擺手道:“去抱我的寶貝下車。你若能哄得她不哭鬧,皇爺我就大大地賞你;若不能——就推出去殺了——快去——”
雨孤雲見這老皇爺身高過丈,腰粗十圍,立在麵前如鐵塔般壓迫。尤其一雙蒼眉下的碩大眼珠裏射出晶亮的光芒如刀劍般尖利,叫人看著害怕。加上頦下那一大把連做掃帚都不嫌少的絡腮胡須,真似個惡神一般。
可縱是如此,雨孤雲卻也不甚懼他。仰頭道:“你手下人打死了我的師父,怎麼說?”
老皇爺哈一聲,道:“你師父?你師父是個什麼鳥?打死便打死了,要怎麼說?”
雨孤雲聽得有氣,怒目道:“要償命。”
老皇爺好似聽到天大的笑話,直樂得前仰後翻,指著雨孤雲向身邊陪伴的人道:“償命——他要我償命——我一生裏殺人無數,盤珠難計,有多少條命好償?怕不笑死個人——”
雨孤雲見他如此,蹙眉道:“若不給我師父償命,我便不去。”說罷梗起脖子,咬唇不語。
老皇爺怎肯依他?怒道:“給臉不要臉?來人,與我杖斃在此——”
他話未落音,那邊的小女童早等得不耐煩,大聲哭鬧起來。
老皇爺聽著如抓心肝,立時沒了主意,擺手道:“好好好,算你狠,就與你師父償命。且去哄我女兒下車來。”
雨孤雲卻不幹,道:“先與我師父償命。”
老皇爺見這孩兒竟是個不畏生死的倔強性格,倒有幾分喜歡。點手喚過護衛長,吩咐去把打死僧人的兵士找出來帶到這裏。
護衛長自然懂得做人情,隻片刻就回來報說:“那名兵士在剛剛那場與刺客的打鬥中喪生了,還來不及埋。”
老皇爺也清楚他用意,順勢道:“既是如此,就算了。功過相抵,無可追究。好好撫恤家屬,多與錢財。”
雨孤雲在側聽著,雖然知道其中必有曲折,但一來當時自己隻顧著傷心,沒有看清那人麵目,不知是何人所打,無從查找;二來人家勢大,相互幫襯著,組成的阻礙卻不是自己能夠突破的。無奈隻得承認世道黑暗,叫師父死得冤枉。心裏愈加地委屈,又埋頭哭起來。
憑他小小年紀,當時心裏就有這般清楚的計算,可知心智成熟到怎樣程度。
老皇爺也覺得這孩兒瞬間孤零,有些可憐。不忍心再發狠嚇他,低身柔聲道:“莫哭了,去把我家的女兒抱下來吧?聽她哭得——倒比你還淒慘呢,你怎忍得?”
雨孤雲本是溫良的柔軟心思,最耐不住人家的善待,隻得一步步走向那掛大車。
小女童正哭得舒暢,見他過來,便隻剩嗚咽在喉間。把一雙肥白的小手摣開,等著雨孤雲來抱。
雨孤雲見這小女童穿一身湖錦裁做的衣衫,上麵盡是湘繡的牡丹,更襯得她粉嫩宜人,好不可愛。也覺得喜歡,將她胖嘟嘟的身體攬入懷裏。
小女童待將雙手摟定在他的頸下,便立時歡顏,嘻嘻地笑個不停。尤其一雙明豔大眼睛不住地眨動,卻隻定定地看著雨孤雲,好似看不夠一般。
聞著小女童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奶香,感覺著她偎靠在懷裏的溫暖和柔軟,雨孤雲心裏也湧起一陣無限憐惜的異樣情懷。緩步走到老皇爺的麵前,道:“還有何吩咐?”
老皇爺瞧著這對組合倒覺得搭調,哈哈笑著對雨孤雲道:“甚好——從今而後,你就休做什麼沙彌了,隻管陪伴我這寶貝女兒。就要哄她高興,別的不需你慮。可不許叫我聽到她的哭聲,若不然,我可不饒你,知道嗎?”
雨孤雲生來孤獨,雖與僧人為伴,但畢竟缺少隻有父母才能給予的溫暖和關懷,是以養成倔強天性,最不耐被人吩咐如何。聽著老皇爺的差遣,卻隻默默地低著頭,也不應答。
老皇爺雖覺得惱火,但礙著女兒喜歡,不敢把雨孤雲如何。無奈低歎一聲,沒有言語。想著女兒雖還年幼,卻正是喜歡玩耍的時候。若有這看著端正的孩兒陪伴,必要比那些奶娘丫鬟強過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