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開卻沒聽出來雨孤雲語聲有異,繼續道:“我家本在十字大街上開著一家小客棧,賺些薄利糊口。相鄰的卻是一個地痞幫襯下的賭場,終日紛亂不堪。那家的老板看好我家的房舍,非要花極少的錢盤過去擴充經營。可若如此我家上下就斷絕了活路,我父母怎肯答應?結果惹得那個地痞帶領一幫無賴日夜地來鬧,還趁亂把房舍的地契都偷了去。我父不堪被攪擾,到官衙裏去告。誰知那個地痞竟拿著地契反告我家貪占他的房舍。可恨那個昏官收了地痞的銀子,也不問詳細,就判我家輸掉官司,還要在三日之內騰空房舍與那地痞。可我家徒有這四壁,再無餘財,出了這裏,又往哪裏去存身?可憐我父母被那個地痞帶著一群無賴打出家門,領著我不到五歲的哥哥流落街頭,睡臥風雪,好不淒慘——”
花盛開再說不下去,把頭埋入雙臂之間,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雨孤雲最聽不得這般不公,也惱得咬牙。
他卻不知在世上這等苦難舉目皆是,不堪曆數。若皆放在眼前看過一遍,怕誰都活活地氣死了。
花盛開忍悲抹淚,又道:“我父自然不服,就到皇爺府告狀,指望那個昏聵無能的老皇爺能主持公道,還我家的棲居之地。可那老皇爺隻聽屬下的一麵之詞,不但偏袒他無過,還誣陷我父貪賴人家房產,將我父暴打一頓,趕出皇爺府。最可憐我娘,先被那地痞打得吐血,又幾受風寒侵襲。後來得知冤不能申,苦不能訴,氣得連哭數日,死時都不肯瞑目——”
雨孤雲自知無語可勸,隻有跟著唏噓。
傷心片刻,花盛開道:“我父怎咽得下這口冤氣?但自知人單力薄,不能把那個萬死都該的老皇爺怎樣,於是和我哥哥一起去了南少林的俗家禪院學習武藝。可我父報仇心切,不等把功夫練得精熟,就下山暗裏聯合十幾個和他一樣含冤的漢子去埋伏在老皇爺車仗經過的路邊,想要刺殺他。誰料謀事不密,叫老皇爺知覺,早早地準備下。其實那車裏隻坐著他的女兒和奶娘,誘騙我父等人上當。我父知道老皇爺最喜歡那個孩兒,還道他也必在車裏,和那些漢子跳出來截殺。卻不想——都沒活得下——”
雨孤雲聽到這裏,猛地想起自己初遇龍月兒時的情景。
那一幕雖然經過這多年時光之水的洇濕,歲月風雨的吹打,早泛黃粗糙。但雨孤雲當時已經八歲,經曆的又悲慘,是以記得極深刻。
他恍然害死師父性命的那刻卻正是花盛開之父遭難之時,不禁在心裏感慨時空交錯得詭秘。
卻原來遠在十幾年前,自己和麵前女孩兒的命運就已經從某個地方開始糾結不清。而就恰在那次看似毫無由來的擦肩中教自己認識龍月兒,和她結下在劫難逃的緣分。
如今一切從頭,如絲似縷般把自己和她們兩個捆綁在一起,教自己如何麵對?怎樣解脫?雨孤雲想到這裏,不禁苦笑起來。
花盛開自顧著傷心,朦朧的淚眼卻不曾看清他的表情。又續道:“那時我在淨瓶山水泉庵裏跟隨師父習練武藝,對家裏的塌天之變毫不知曉。直到五年前哥哥來告訴我,我才——哥哥下山後潛入大名府殺了那個地痞和貪官,為我父母報了仇。可奈何官府緝拿得緊,叫這大的天底下無處容身。逼不得已,隻好嘯聚了一班窮苦得不聊生計的庶民占據了這英雄嶺和官府對抗。”
停頓片刻,道:“我原已在佛前發過宏願:要許身佛祖,終生伺候。可聽聞父母冤死之後,還哪有心思修行?便一意要下山殺老皇爺,為父母報仇。師父見留不住我,隻好應允。但她怕我貪戀紅塵,經不住俗世情欲的引誘而做下違戒之事,就叫我戴著這個麵具行走。並讓我在佛前發下重誓:若叫人見我容顏,女子隻有殺之;男子要麼娶我,要麼殺之,沒有第三樣可選。”
雨孤雲聽到這裏,雖然相信花盛開所說不是誆騙之語,但在心裏奇怪:都說僧道均以慈悲為懷,為何她的師父卻這般凶狠?總要一殺再殺?難道就不怕佛家所說的來世輪回的報應嗎?可見人心迥異,何止千萬裏之差?簡直就不可同日而語。
花盛開似看出雨孤雲心裏的疑惑,解釋道:“我師父說世間男兒多是喜新厭舊的負心之輩,都不如佛祖可靠,能夠托付終生也不辜負。她說我容顏誘惑,叫我不要與人輕見,以免惹得災禍上身。”
雨孤雲聽到這句以為所言不差。自古‘男兒懷中揣寶,女子貌美如花’都是招惹淒慘之悲、殺身之禍的無端根苗,縱觀千年,少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