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誰能定生死(1 / 2)

童牛兒久等不聞她聲音,道:“如何?怎地不言語?”端木蕊低歎一聲,道:“就像你所說,過於狠毒了。這一下要叫多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嗬。罪孽太大,大哥,做不得。”童牛兒輕應一聲,沉默片刻後道:“我也知。可是一無兵將,二無銀錢,就憑你我何等孤弱?拿甚麼去解劍閣之圍?救各位英雄?豈不是比登天還難些?”端木蕊也知他所言是實。可這京城裏房屋堆疊,人口稠密,一旦失火損失必然巨大。而那些人都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豈能為一己之利而喪心病狂的將其葬送?搖頭道:“就算如此,也不能幹喪盡天良的事嗬。那些人何等無辜——”

童牛兒聽她言語單純,哼一聲,道:“無辜?他們隻是不得機會為惡罷了,不然哪一個都要比我們凶狠。你看看幫著魏忠賢之流幹齷齪勾當的那些幫凶,哪一個不是你說的無辜人家的兒女?他們傷天害理時可曾想過誰是無辜?可曾顧念過天理良心?還不是一樣幹的心安理得,吃也香甜,睡也安然,子孫滿堂,身康體健,叫人瞧著好不氣悶。”童牛兒說得激憤起來,聲音愈大。

端木蕊自然明白他所言不假,可真要叫自己如此為之,卻無論如何也不可想象。還是搖頭道:“不行。我若用這個辦法將爹爹等人救出來,叫他們知曉,必要將我殺了才覺得對得起‘忠義’二字。而我——便死良心也不得安穩的。”童牛兒見談不攏,隻得將被子拉過,重又把頭臉都蒙起來。

其實童牛兒和端木蕊二人看似兄弟,但骨子裏卻有天上地下的差別,隻是不臨到這種大善大惡的事情麵前看不出來罷了。童牛兒自小從險惡困苦的汙濁泥濘中摸爬過來,吃透了人情的炎涼,世事的無常。早將一顆心淬煉得冷酷殘忍,連半分憐慈軟弱都無,最能冷下臉來幹傷天害理的勾當。其心腸之狠毒已到了為泄一己之憤,便殺盡天下人也不惜的地步。

但愈是如此,他也愈想能蜷在溫柔鄉裏得些煙火來暖和這腔早已寒涼的心血肝膽。是以才肯和端木蕊結成兄弟,為救護林鳳凰和白玉香等人而不惜出生入死,臨危踏險,叫眾人讚他仁義忠勇,讓自己得些快意而已。可如此所為究竟為甚?能得下怎樣好處?他卻從不曾仔細想過,隻逞著單薄之勇任意胡為。

而端木蕊心思雖然單純,但因自小耳聞目染劍閣四俠的所作所為,自然養成恒常不變的仁義善良。對此念頭固守之堅定,秉持之執著,卻不是童牛兒所能比擬的。是以能夠為天下之利而慷慨就義,從容赴死。在這一點上與童牛兒那種市井無賴的不惜命也是毫不相同。但其中的差別隻在各人心裏裝著,外表卻無從分辨,唯有臨到善惡分明的事情上時才顯露出山高水長的迥異。這種差別看似無用,其實卻最要緊,叫人在臨到十字路口時能夠做出正確的抉擇,不會在將來有翻腸噬臍之悔,摘肝卸膽之恨。

童牛兒所想的主意雖然不得端木蕊讚同,但他自有一番計較:為了救出劍閣四俠和林猛等人,保下自己的性命,這京城若到需要燒時也一定要燒;京城裏的人若到需要死時也一定要死,沒甚可顧慮的。隻是這番念頭再不與端木蕊說起罷了,免得惹她囉嗦自己。端木蕊自然不知他的齷齪心思,還道被勸下。以為這個大哥肯聽自己言語,心下甚感欣慰。

知所見不同,不能相謀,童牛兒便不再言語,閉目睡去。端木蕊瞪著雙眸望著壓在眼前的重重黑暗發呆,以為其中怎堪憋悶,正如世事一般無二,不敢再看。久等不聞童牛兒的聲音,也就昏沉起來。

恰在將睡未睡之際,忽聽童牛兒那邊發出一聲淒厲尖叫,好似被人掐住咽喉般難熬。接著便聽到劈裏啪啦的,像是手刨腳蹬床鋪的聲音。端木蕊一向獨睡,不知別人在夢裏還能有這般凶狠的掙紮,嚇得不輕。卻不敢如何,隻縮著身體靜靜地忍挨。

原以為不過片刻也就完了。卻不想隻稍停歇,還不等端木蕊把大氣喘均勻,童牛兒就又被夢魔所困,駭人地折騰起來,叫端木蕊好不驚詫。

她卻不知童牛兒自小在困厄裏掙紮求活,受下的寒冷凍餓自不必說,便是生死兩半,命懸一線的危險也不知經曆過多少回,不然豈能叫他養下計算陰毒、行事狠辣的作風?但這般曲折的經曆卻也把他的心態折磨得歪扭到不堪,大迥於常人。叫他後來每當做下惡事,表麵瞧著凶惡,其實在心裏的追悔也便愈烈;但世事嚴酷,卻又要常常逼迫到麵前,讓他不得不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