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鮮為人知的李莊才女——遊壽(1 / 3)

人物春秋

作者:耿法

抗戰期間,四川南溪縣一個叫李莊的偏僻小鎮聚集了一批著名的文化教育機構,如中研院史語所、中央博物院、中國營造學社、同濟大學等,後來這裏被稱為“抗戰時期中國四大文化中心之一”。李莊的一大批文化精英中,有三名才華出眾的女性頗為引人注目,她們是營造學社的林徽因、中央博物院的曾昭燏和史語所的遊壽。如今,林徽因和曾昭燏(清代重臣曾國藩二弟曾國潢的重孫女,時任中央博物院籌備處總幹事,新中國成立後出任南京博物院院長)的名字與事跡較為人熟悉,而遊壽則鮮為人知。

遊壽字介眉、戒微,1906年出生於福建霞浦縣一書香世家。其高祖遊光繹為清乾隆己酉進士,乃林則徐的老師;曾祖遊大琛為清道光丙戌進士,是林則徐的同學;父親遊學誠,清光緒辛卯舉人,後創辦女子高等小學,親任校長。遊壽從這所小學畢業,十四歲考入福建女子師範,得到老師鄧儀中(鄧拓之父)的指點和賞識。父親逝世後,她繼任父親創辦的女子高等小學校長之職。遊壽二十歲時已被譽為“閩東四才女”之一,和同是福建籍的冰心、林徽因、廬隱三位遐邇聞名的才女齊名。1929年具有厚實國學根底的遊壽考入南京中央大學中國文學係,與同年考人的曾昭燏一起成為胡小石教授的女弟子。大學畢業,她到廈門集美師範任國文教員,1934年8月考入金陵大學文科研究所,再度師從胡小石教授攻讀碩士學位,從事金文、古文字音韻研究,先後完成了《先秦神道設教觀》、《先秦金石甲骨文獻資料研究》等論文。這一期間,在研究金文、古文字學的同時,遊壽在胡小石指導下鑽研書畫藝術,其高超的水平為書畫界公認。因胡小石的恩師李瑞清是清末碑學書派代表人物、一代書畫家巨擘,而遊壽天資聰穎,書法又深得導師胡小石的真傳,遂成為這一書派第三代的一位代表人物。

遊壽的同窗好友曾昭燏赴英國倫敦大學學成回國後,1942年受李濟聘請到李莊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任總幹事。遊壽與曾昭燏情誼深厚,由於曾的盛情邀請,時在四川江津四川女子師範學院中文係任講師的遊壽於這年1O月來到李莊,加盟中博院籌備處。遊壽參與了中博院在李莊和重慶兩地舉辦“史前石器及周代銅器展覽”的工作,一年後經李濟與傅斯年協商,遊壽於1943年8月21日由中博院轉入史語所。在當時專業人員流失的背景下,調遊壽去史語所,本是為了人才配置上的一種補缺和救急,遊壽也願意去這樣的機構潛心學術研究,遂改名遊戒微。始料未及的是,她踏入史語所,就與所長傅斯年發生衝突,之後厄運連連,不得翻身。

如今不少涉及史語所的文章、著述中,對傅斯年的功績都稱讚有加,或許出於為尊者、賢者諱的緣故,很少提及傅的缺點和錯誤,這是不全麵的,盡管和傅的巨大貢獻相比,他的缺點和錯誤是次要的。傅斯年創建史語所,付出了極其艱辛的勞動,他培養和提攜了一批優秀的青年人才,這些都是事實,但他脾氣暴躁,作風霸道,身上的霸氣和才氣可謂並駕齊驅,史語所的人對他敬之愛之畏之,私下裏稱他“傅老虎”,他把史語所當做自己家中的“一畝三分地”,唯我獨尊,黨同伐異,容不得不同觀點、學派,傷害了一些好人。遊壽不幸便是撞上槍口的一個。性格狷介、脾氣暴躁的傅斯年在學術上存有嚴重的門派之見,向來看不起儒林中沒留過洋的本土派。遊壽師從胡小石,走的正是金陵“舊學”之路,在傅眼中這條學術研究之路恰恰是歧途。遊壽到史語所後,傅斯年分配她去圖書室管理圖書,並嚴令其老老實實閉門讀書,三年之內不許寫作或發表文章。據說這是傅斯年對初進史語所的青年學者定下的土規矩,決不允許越雷池一步。更有甚之,好像要有意羞辱遊壽一樣,原先的圖書管理員那廉君比遊壽小三歲,隻是中學畢業,無論資曆、學曆、才氣都無法與遊壽相比,但此人長期擔任傅斯年的行政助理即秘書一職,傅斯年有意對遊壽降格使用,將她排名在那廉君之後。那廉君本人還有點自知之明,感到這樣做不妥,於8月21日致信傅斯年:“聞本所本年度第二次所務會議報告事項中‘借調中博院遊壽女士為圖書管理員’一案有‘名次在那君之後’一語,竊以為未便,乞收回此意。”但傅斯年不理會,堅持表示遊壽新來所裏工作,其名次必須往後排,且隻許老老實實閉門讀三年書,不準擅自著書立說。雖說論資排輩是史語所的慣例,但這樣對待遊壽,傅斯年暴露出一種私心,未免有失公允。遊壽個性剛烈,才高氣傲,哪裏接受得了傅斯年這種“教父”式的訓誡,一股叛逆精神在她心中萌生、湧動。一方麵她青燈黃卷,坐擁書城,認真管書讀書,另一方麵她突破傅斯年設下的禁區,暗暗下功夫寫作,準備向傅斯年叫板。隻半年左右,她便完成了《金文策命文辭賞賜儀物》、《漢魏隋唐金石文獻論叢》等學術論文,還寫出了《書苑鏤錦》、《山茶花賦》、《山居誌序》等文采斐然的散文。其實早在來史語所之前,遊壽就完成了學術價值相當高的《李德裕年譜》等論著,她涉獵的領域廣博,除金石考證外,在經學、文學研究方麵也有較深的造詣,其水平足可和史語所一些權威大腕媲美。然而此時她身處困境,遭人冷眼,心情頗為悲涼。一天,她大筆勁書“海嘯樓”三字,既展現胡門弟子出色的書法藝術,也寫出了自己心中那股壓抑已久的山呼海嘯般的情感。須知,遊壽青年學生時代就灑脫不羈,極具個性,她在中央大學學習時,有一位講樂府通論的教授叫王易,字曉湘,博學而訥於言詞,學生多以聽其課為苦事,善謔的遊壽便擬《敕勒歌》之體嘲道:“中山院,層樓高。四壁如籠,烏鵲難逃。心慌慌,意忙忙,抬頭又見王曉湘。”聞者無不大笑,遊壽口無遮攔之性格由此可見一斑。而這種性格在史語所這塊地盤必然會和傅斯年的風格發生碰撞,其遭受厄運也就在所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