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三年的二月,經曆了幾場霏霏細雨和料峭的倒春寒之後,天空如洗,唯留雁過之痕,雲飛之影;山巒如拭,但見桃花落紅,梨花飄雪。清明將近,卻無詩人斷魂的氣氛,反多了幾分明媚與和煦。
二月二十九日午後,李貴領著他的五個兄弟,便裝騎行在河池通往興州的官道上。六人神情凝重,險峻的山峰,青黑的密林,路邊時常探出頭來的紅杏,都無法讓他們神情鬆弛。凝重的神情,掩飾著他們一如嘉陵江水奔騰般的內心激情。
上次放走程鬆,李貴借口程鬆逃得太快,弟兄們快馬加鞭都沒能追上,僥幸逃過了有意收買人心的吳曦的追問。比起哥哥李富來,李貴和他的五個兄弟無疑是幸運的。他們不僅沒因為放走程鬆被吳曦懲處,身首異處,反而將因接下來要做的這件事而留名青史,彪炳後人。當初他們七人一起出來當兵,李富因為誤觸軍規,竟被為了收買人心的吳曦揮淚殺掉。同樣是為了收買人心,遭遇卻迥異,這就是命運。不管你承不承認,小人物的命運從來都操縱在大人物手裏。
吳曦想收買李貴的人心,但親哥被無情殺掉的李貴卻拒絕接受收買,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報仇,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機會是李好義給的。李好義聽安煥說起李貴放走程鬆這事,覺得李貴乃同道中人,可以結交,於是通過安煥和李貴取得了聯係,共同的訴求很快讓他們傾心相交,成了莫逆。今晚,李好義在他興州的老宅宴集群豪,說有要事相商。李貴明白,他們終於要向那個叛宋稱王的賊人發起致命一擊了。能把私仇提升到國家民族仇恨的高度,李貴覺得自己特別幸運。
殘陽如血,卡在西方的山坳,路邊的高樹拉長了身影。六人於城門關閉前進入興州,徑直前往李好義府上。到達之時,李府早已燈籠高掛,眾賓雲集。李好義和他的兄長李好古、弟弟李好仁、李好問、妹夫楊君玉等人迎著,寒暄過後,導引至後院入席就坐。李貴放眼一望,發現算上李氏族人,院中足有七十餘位豪傑,人人表情都跟他們兄弟六人一樣,專注、凝重。
酒宴在這種氣氛裏開始,再豐盛的菜品也勾不起眾人的食欲,沒人有心思喝酒,也沒人有心思吃菜,他們胡亂刨了幾口飯,就都眼巴巴地望著李好義,等他發號司令。但李好義卻聽著更鼓,笑著對眾人說:“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不吃好喝好,好義就沒法跟大家商談要事。都給我把酒滿上,喝!”
但沒人聽他的,依舊神情凝重地望著他。李貴幹脆起身離席,抱拳對李好義說:“好義兄,不用你明說,大家其實都明白你要商量的是什麼事。大家都憋著一口氣呢,你就說吧,怎麼動手?都什麼時候了,誰還有心思喝得下酒,吃得下肉!”
李好義呆了呆,哈哈笑了。他端了滿滿一碗酒,雙手高高地舉過頭頂,朝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說:“眾位兄弟既然都知道好義要跟你們商量什麼事,那就更應該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因為吃了這一頓,下一頓還有沒有福氣吃得上,還不知道呢。來,好義先幹了!”李好義說著,將滿滿一碗酒倒進了肚子。
眾人依舊神情凝重地望著李好義,沒有人響應,他們甚至連酒碗都沒端起來。李貴再次朝李好義抱拳說:“好義兄,大家豈有不曉得此行凶險的道理。大家想知道的是,行動什麼時候開始,怎樣行動。誰在乎這頓吃沒吃飽,喝沒喝足,又有誰在乎有沒有下頓,在乎就不來了!你就說吧,說了大家才能放開了喝,敞開了吃。”
“就是!李貴兄說得對極!”座中有人讚同。李貴看時,是士人路良弼、王芾兩人。
路、王二人出聲讚同,其他人也跟著附和,李好義看看眾人,不好再堅持,放下酒碗說:“好吧,這就先告訴大家!”說著,朝站在他身邊的楊君玉嘀咕了幾句,楊君玉點著頭,轉身跑進屋去了。李好義清了清喉嚨接著說,“各位,自古忠奸勢不兩立。老賊吳曦,欺師滅祖,背叛朝廷,投降金國,甘做走狗,屠我忠臣,割我土地,魚肉百姓,譖自稱王,實乃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而今朝廷潛下密詔,經楊輔楊大人之手轉我西北前線,著安丙安大人誅殺吳賊,宣撫四川。好義蒙安大人不棄,用作先鋒,願和各位共赴國難,殺賊立功。今天邀集各位前來,為殺賊也!成,則國家之幸,朝廷之幸。敗,亦可耀祖光宗,青史留名。各位都是我大宋忠勇剛烈之士,能與好義披肝瀝膽的兄弟,自當不負好義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