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芳菲從外麵回到醫院的時候,太陽已卷著西風呼啦啦地吹了,大街小巷已比上班時的熱鬧無比寂靜多了。她的頭有點疼,身子像散了架,有點傷風的感覺,她在車上不停地用鏡子照自己,把紛披著的頭發又梳了一遍,唇上又塗了一層唇彩。
她沒想到醫院是這樣一幅模樣。十多個記者正在病床前采訪韓殊奇,你一嘴我一嘴爭先恐後地聊。十多台攝像機架在他身旁,麥克風長長地伸到他嘴邊。韓殊奇半倚在床上,雖然很高興,也侃侃而談,卻明顯精神不濟。
孫芳菲見他們在忙,就準備退出來。可是韓殊奇眼睛尖,立即叫停采訪,大聲說,芳菲你別走,等會他們還要采訪你。
孫芳菲茫然地靠牆站著。她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似乎眼前的一切也跟著亂了,她聽不清他們都在說什麼做什麼。
市電視台美女記者說,韓大作家,在你的作品裏,好像城裏的妞不如農村的妞好,談一下你是怎麼認識的唄?
我隻能說城裏的妞有城裏的妞的好,農村的妞有農村的妞的好。各人眼光不一樣,喜好不一樣,我喜歡農村妞,因為我從小是在農村長大的。我的青春期,對愛情最憧憬的時期是在農村度過的,所以那時的記憶特別深,那時心裏的妞特別美,總也揮之不去。
這時省電視台的帥哥記者搶了上來,說聲對不起後,立即提出問題,從你的作品能得到大眾喜歡並獲獎,可以反應出人們的精神走向和價值追求發生了可喜變化,在追名逐利狂潮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人生,什麼才是最珍貴的,才是生命中最需要擁有的,我想問一下,你小說的主人公有你的影子嗎?他從城裏又回到農村去尋找失去的夢,去重新尋找幸福,他失去了城裏的富裕生活,在農村又處處碰壁,許多少年時不願麵對的現像依舊存在,那個可愛的姑娘依舊不理他,但他百折不回,再也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後來得病死了,這其實是個悲劇,你真的認為這樣做會是個悲劇嗎?
韓殊奇眼睛這時瞄了一下孫芳菲,意味深長地說,小說其實都是作家的自敘傳,肯定有我的影子,有我的夢想。我的農村生活是不圓滿的,是過得很不如意的,我早就有這個誌向,那就是在外麵好好幹,然後殺個回馬槍,將過去沒得到的,過去失去的,過去畏首畏尾不敢做,不敢說,不敢動的,都去爭取一下,再次體驗一番,雖然時間過去幾十年了,我一點也沒失去信心,我一定能回到過去,一定重新活出樣。但如果沒有實現我的夢想,隻要我追求了,即使失敗了,我也認為值。
孫芳菲雖然腦子有點亂,但韓殊奇的話她大致聽明白了。他要重新活一下,他感覺過去活得不好。他以為重新活一下肯定和過去不一樣,這個事情她覺得有點難。就拿她說吧,她過去對他就沒啥感覺,現在依然是,他要用什麼來贏得她呢?用錢嗎?用成就嗎?好像都不好使。
這時另一個電視台的記者好像發現了新大陸,指著孫芳菲說,韓大作家,你剛誇的那個農村少女就是現在的她嗎?你預備用全力征服的也是她吧?這個記者戴著個近視鏡,新聞敏感度還挺強的。他噌噌地跑過來,招呼著攝像師趕緊跟上。
韓殊奇笑著看孫芳菲,毫不隱諱地說,就是她,你們幫幫我的忙吧?能不能在農村尋找回失去的世界,失去的愛情,就在你們了。
記者搬了個凳放在孫芳菲屁股後麵,虔誠地讓她坐。他自己則半跪在她身邊,舉著麥克風說,你真讓我們眼前一亮,你身上的氣息真的與眾不同,做為一個長期在農村生活工作的女人,能向大家傳授一下你的心得嗎?
孫芳菲迷迷糊糊地竟然被要求采訪,她本能地想拒絕,卻又被現場的氣氛俘虜了。她略略思考了一下說,讓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你隨便說,隻要是心裏話就有價值。
我覺得還是城裏好,起碼這裏的高樓大廈漂漂亮亮的看著就養眼,你看農村那矮趴趴的房,再說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一樣城裏都比農村好,農村人一過四十就像進入老年了,城裏人呢?進入四十還當年輕人看待呢。
那你要是有條件來城裏的話會在城裏生活嗎?
孫芳菲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不會。
為什麼?
因為農村還有我的學生,有我的爸媽,有我過去的一切,我不願與過去分離。
記者驚訝地看著孫芳菲,肅然起敬,他覺得這個女人值得韓大作家追求,於是他說,我們韓大作家在這個城裏可是知名人物,他的小說這次又獲獎了,還是個大獎,你要是好信兒的話上書店看一下,一定會發現好多人在搶購。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從小就喜歡你,把你當明星一樣看待,那時他自卑,不敢向你發動進攻,現在敢了,卻難之又難,你能給他點信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