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
口述史
作者:劉冰 口述 蘇峰 整理
劉冰,原名姚發光,1921年12月生,河南省伊川縣人。1938年6月入黨。同年赴延安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後在八路軍第一二九師隨營學校、抗大六分校、太嶽抗日根據地工作,解放戰爭時期在豫西工作。新中國成立初期,曆任中共河南省青年工作委員會書記,青年團河南省書記,團中央青農部部長、辦公廳負責人;1956年至1966年任清華大學黨委第一副書記。“文化大革命”期間被打倒。1970年任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革委會副主任。1975年因兩次上書毛主席反映遲群、謝靜宜在清華表現和問題再次被打倒,兩封信由鄧小平轉交毛澤東,被“四人幫”大做文章,間接導致鄧小平第三次被打倒。1978年後曆任蘭州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甘肅省副省長,中共甘肅省委副書記兼秘書長,中共甘肅省委常務副書記,甘肅省人大常委會主任、黨組書記,第七屆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第八屆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顧問等職。1998年離休。
南翔同誌是我非常尊敬的領導和兄長,我有幸與南翔同誌相交相知30餘載,他的思想境界、教育理念深深影響了我。2013年9月7日是蔣南翔同誌誕辰100周年的日子,回想起半個世紀前的往事,特別是他在“文化大革命”前夕對我說的話“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讓我倍加懷念他。
團中央初識蔣南翔
我跟蔣南翔同誌有直接聯係是我從河南調到團中央之後。蔣南翔當時是團中央副書記。1953年,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胡耀邦點名調我到團中央任辦公室主任、青農部部長。1954年,撤銷大區時,團中央決定在辦公室的基礎上組建辦公廳,我任辦公廳副主任,主持工作。
辦公廳工作多是事務性的,但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其中一個是學到了良好的工作習慣。耀邦特別囑咐我,開書記處會議,你要親自打電話通知南翔、高棠。耀邦的這一習慣對我影響頗大,我後來到清華工作,蔣南翔也有這樣的工作習慣。當時第一副校長是劉仙洲,我們都尊稱他為劉老,他還不是校黨委常委時,蔣南翔就交待我說:“凡是常委會開過的重大事情你要親自向劉老當麵彙報。”後來劉仙洲成為常委後,他又交待我:“每次開會你先去劉老那裏跟他說會議的時間、地點和內容,看他能不能參加,如果他不參加的話,會後你得向劉老彙報,這很重要,你記住。”
南翔曾跟我說起過他的這一工作習慣是向彭真學習的。彭真當時主持中央書記處日常工作,宋慶齡是國家副主席,彭真經常登門向宋慶齡征求意見、彙報工作。彭真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秘書長時,通知會議和交流工作,跟一些副委員長、民主人士都是親自打電話的。我們黨對重要人士的良好工作習慣是值得學習和繼承的。
當時團中央的幾位主要領導,譬如馮文彬、胡耀邦、蔣南翔等人,在中國曆史上,特別是在中國青年運動曆史上都是有卓越貢獻的。馮文彬從井岡山、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和新中國建立初期,一直從事青年團的工作,是有重要功績的。馮文彬之後,中組部部長安子文提了3個人,陳丕顯、張璽和胡耀邦,毛主席在耀邦的名字上畫了圈。蔣南翔是一二·九運動時的主將,他草擬的宣言書中有一句著名的話語——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激發當時的青年學生紛紛投向愛國抗日的熱流之中。新中國成立後,蔣南翔一直從事青年和教育工作,為國家培養了一大批又紅又專的優秀人才。
到清華任南翔副手
1955年,團中央派我和青農部副部長高仲雨兩人去中央黨校學習,那時候叫中央高級黨校。那時采取蘇聯的辦法,搞入學考試,我們7月參加的考試,記得考試是寫文章,字數限定為2000多字。在團中央的兩年,寫東西我還是有很大鍛煉的,所以我交卷很早。
進黨校學習一年後快畢業時,我向團中央提出想調到地方上去搞實際工作,團中央同意後,當時有3家單位要我,一是中央黨校校長楊獻珍想留我當教員,二是中辦想成立國家檔案局,曾三兼局長,想要我任副局長負責日常工作,三是蔣南翔要我去清華大學任第一副書記。
黨校有一個同班同學叫韓洪賓,韓洪賓當時是中組部黨員管理處處長,安子文是部長。我和韓洪賓在抗戰期間的太嶽區共過事,我是青救會的,他是農救總會的,安子文是我們太嶽區區黨委書記。我就對韓洪賓說:“你啥時見到安部長反映一下,我想去地方,不想待在中央國家機關。”韓問過安後,對我說:“安部長讓我轉告你,這三個工作讓你挑,不讓去地方,你如果都不選,組織就決定了。”
沒辦法,我隻好自己選擇。我認為自己做教員不行,做這個也沒個頭,不想留黨校。我又想,我才35歲,做檔案工作得做到何年何月?不能做這個。這時候蔣南翔來找我,邀請我去清華。我說我沒上過正規大學,就上過抗日軍政大學,我就想去地方做實際工作。蔣南翔說,沒事,你來一下,看看。我去看了之後,中午吃飯時,他對我說:“省委地委是機關,不一定就能做實際工作,你到學校來,這裏天天接近群眾,路上都能碰見老師學生,這更是實際工作。”我想也對,但還是覺得自己沒經驗,南翔鼓勵我說:“邊工作邊學習嘛,來!”我就這麼去了清華,一待就是22年。
大約是1956年初夏,我調清華大學任第一副書記。到“文化大革命”發動前,剛好10年。這10年,對我各方麵都是很大的鍛煉和學習,也讓我深深地感到,蔣南翔是新中國建立60多年來非常傑出的馬克思主義教育家、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10年中,清華在他的領導下培養了大量國家建設急需人才,我深深感到他的教育思想是科學而又有創造性的。當時學生中流傳“劉冰報告,南翔精神”,確實如此。
蔣南翔教育思想
蔣南翔認為辦大學首先應有一個培養目標,就是培養什麼樣的人才。並認為新中國的知識分子和舊知識分子應該有所區別。蔣南翔的傑出之處在於他創造性地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清華實際相結合,將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教育方針與清華實際工作相結合,為國家輸送了成千上萬“又紅又專”的高質量人才,並在實踐中形成了“蔣南翔教育思想”。
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提倡德智體全麵發展,蔣南翔在此基礎上,又提出因材施教,從而更好地實現了教育目標。1958年,毛主席提出又紅又專、紅專結合,蔣南翔認為這個提法更確切、更好,並提出清華是紅色工程師的搖籃。對於又紅又專,他有自己的獨到見解,他認為,“紅”從思想政治上說,就是愛國主義、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不同層次的“紅”有著不同的要求,必須漸進培養。他還提出學校黨組織發展黨員必須又紅又專,既有先進覺悟,又有知識有文化有特長,這樣黨的先進性才能得以體現和保證。記得當時他提的口號是兩個肩膀挑擔子:挑起政治工作可以挑得好;放下政治工作,挑起業務工作照樣挑得好。
蔣南翔提倡理論與實踐相結合。1958年毛澤東提出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南翔馬上接過這個口號,並具體化為教育、科研、生產三結合。他要求組織水利係畢業班學生參加密雲水庫設計,這就是我們提出的真刀真槍搞畢業設計。
很多同學都知道南翔常講的幹糧和獵槍的故事,是說什麼呢?幹糧吃完後就沒了,但獵槍在手,要吃的,自己拿它去捕食。因此,要給幹糧,更要給獵槍。這就是南翔強調的培養學生掌握研究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老師教書是為了什麼?學校培養學生是為了什麼?不是知識觀點的強行灌輸,而是注重能力的培養。所以那時有一句話:“清華幹活,出活!”
蔣南翔還提出三個代表隊:政治思想代表隊,文藝體育代表隊,科學登山代表隊。政治思想隊指建立完善政治輔導員隊伍,學生不脫產做思想工作,邊學習邊工作,輔導員的工作有津貼,但是要延期一年畢業。文藝體育隊包括了文工團和體育代表隊,這兩個隊伍中還建立黨團組織。當時蔣南翔提出為祖國健康工作50年的口號,每天保證1個小時的體育活動時間,一下子被全校師生接受並身體力行,好多人開始練長跑,操場熱鬧得很。科學登山隊主要是業務上特別拔尖的學生,為這些尖子生獨辟蹊徑,吃“偏食”,開“小灶”,請最好的老師給他們授課輔導。三個代表隊在學生中是少數,卻成了全校學生的榜樣和努力方向,使每個學生都有自己努力的方向。
南翔曾經說過,學生在學校裏學一點馬列,做一些社會工作,終生有益。社會工作是指擔任黨支部、團支部、學生會和班級的幹部,受些鍛煉。至於學馬列,學生要學,領導幹部更要學。南翔要求我們參加學生的政治課教育,讓黨委領導同誌,包括他本人,還有副書記,兼任政治課教研室主任、副主任,我曾經兼過黨史教研室主任,為學生講過課、作過報告。
南翔教育思想的第二大方麵是必須依靠教師,必須把知識分子政策落實好。他提出:要在老教師中發展黨員,提倡學馬列;而在青年黨員教師中,要提倡努力提高業務水平。當時黨的政策是團結、教育、改造知識分子,毛澤東說是團結95%以上,南翔提出要有團結100%的氣魄,隻要他起碼是愛國的,就要團結。“文化大革命”中南翔被批判,知識分子哪有100%的好人?南翔向造反派解釋:這是一種氣魄,強調盡可能多的團結。可那時候誰聽他的解釋呀!
南翔是重視知識分子和依靠知識分子的,對老知識分子也是如此。他說清華的108個教授是清華穩定的基礎,這些教授大部分都是留下的老知識分子,包括國民黨時期清華大學訓育長儲士銓。
要辦好學校,必須兩個輪子一塊轉,教師是一個輪子,另一個輪子是職工,因此職工的工作也要好好做。那時候政治思想運動很多,南翔就特別注意政治思想運動的政策,提出“清華的院牆應該高一點”,意思就是要安心讀書,不要受外麵政治運動的影響太多。
蔣南翔教育思想的第三大方麵表現在高等院校領導體製上,南翔不主張學習蘇聯的“一長製”(即校長負責製),主張黨委領導下以校長為首的校務委員會負責製。“文化大革命”後,高等院校領導體製變成了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製,大學裏依然有校務委員會,校務委員會主任一般都是黨委書記或校長,可以說現在的高等院校領導體製基本上與蔣南翔當年的主張是基本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