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籬苑書屋
奇安,原想安靜的坐在這裏為你寫信,可樓下傳來的叫賣聲持續的打斷著我的思路。隻好寫寫停停,寫寫停停。
想來,搬來這裏已五年之久。從最初的清寂寥落,到如今的繁盛喧鬧,不禁要感慨這城市的發展之快。現如今,樓下搬來了早市跟晚市,買菜很方便,出外找食也很方便。隻是遺憾的是,經常這頭寫下想你,那頭落筆成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也曾想過換到晚上來寫,想想還是放棄了。換了又如何,不過是這頭寫完此情可待成追憶,那頭便成了好吃的新疆羊肉串便宜賣。隻是,市井的聲音從來都是你所喜歡的,我也安然的接受了。
日子很平常,偶有投石,微瀾間也全是對你的思念。如今的我,依舊喜歡坐在市囂流矢的咖啡館裏看人,看書,看眼前的流光將日子無止盡的拉長,拉遠。
心中會時常問自己,如果愛情是一場最深層次的幻覺,那麼走完天涯路也不願醒來的人,除了我還會有幾人?當時間經過腕表,到底過濾了些什麼?隱匿了些什麼?呈現了些什麼?又是什麼在心底時時湧現,時時悸動?時光機裏,是什麼在不斷的搖擺與附著?似乎有太多太多的問題,又似乎永遠都沒有答案。
可奇安,有一點從來清楚。那就是,如此心音,唯有你懂,才可深刻。
慕小梅停了下來。她呆坐,凝神,似一座雕像。思緒被拉回到某個從前。同樣的清晨,同樣的窗前,兩個身影被晨光化成兩道長線。她,奇安,他們就這樣站著,麵對麵的站著。笑著,斜倚著。她時而藏進他的懷裏,時而掙脫。如此幸靜寧謐的畫麵,又如此的虛幻與不真實。慕小梅盯著那畫麵,心中分辯著它們的真實。它們在她的腦海裏,還是深陷於心底。她分不清,隻是由著自己的感受,仿似也站進了那光裏,飄忽著,晃動著,無遠無盡著。
許久,畫麵消失了。再定睛看時,眼前隻有日光燈的死白。所有的東西在那死白裏清晰,明朗,卻也無趣。慕小梅的心被重新帶回現實當中,剛才還滿滿的有些漲痛的幸福感,消失得無影無蹤。身體的某部分被摘去了一般,空空落落起來。慕小梅害怕那空落的感覺,她起身來,往陽台那方走了去。
她極目遠眺,期望從對麵陽台上找到些什麼。可白日光下,卸下所有跟神秘有關的事物,那方隻剩了蒼白跟無趣。一張寬大的舊皮沙發,孤零零的放在陽台的左側,蕭索而孤寂。能清楚的看到沙發中段的塌陷部分,如果不曾易主,罪魁禍首隻得昨夜一人。慕小梅努力的聚焦,希冀從那塌陷的形狀,深淺,來判斷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惜,那需要極高的目測跟分析能力才能辦到的事,已非她能力所及。
是誰真的重要嗎?那樣的夜,那樣的浩瀚銀河,那樣的黯然神傷,曾有人與你相對而立,靜默無語,或許就已經夠了。就像一封深情寫就的信,無需憑寄,隻因相信時間跟記憶終將背道而馳,所以丟進了風裏,消失也好,吹落也罷,由它自由來去。
電話突然於身後猛響,慕小梅關好窗,走回了屋內。
她接起電話,輕聲道,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了鍾夕文的笑聲,小梅,睡得好嗎?
慕小梅知道她沒話找話,要擱平時,她肯定一句關你屁事給噎回去了,可今天沒有。她中規中矩的回了一句,還好,怎麼了?
吃飯了嗎?鍾夕文再問,語氣明顯輕鬆了許多。
還沒,一會兒就去吃。
我請你吃吧?
慕小梅笑了起來,幹嘛,談個戀愛倒跟我生疏起來了?
不是啦。昨天看你一個人走了,我心裏一直不好過。
說實話了吧,可憐我是吧?我有那麼可憐嗎?
小梅,你趕緊的找個男朋友吧,要不我這心裏老跟晃著半桶水似的不踏實。
什麼啊?為了你安心就逼我亂找男人啊,你也太自私了吧。
不是啦,我這不也希望你趕緊幸福嘛。三兒那事,你還生我的氣嗎?
說到重點了吧。慕小梅笑道,什麼請不請我吃飯的,不過是想來探探我為昨天的事生氣嗎?
嘻嘻,那你還生氣嗎?
早不氣了。慕小梅歎口氣。剛開始有點生氣而已,主要擔心你和他在一起不合適,但看你們倆都那麼堅持,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不過文子,你真該找個更好的。
什麼是更好的?鍾夕文問。
慕小梅想了想,無言以對。
鍾夕文笑了起來。放心吧,寶貝兒,三兒對我真的很好的,我們已經在準備結婚的事情了。
這麼快?
對啊,怎麼了,你不是一直怕三兒騙我感情嗎?
沒什麼。隻是……文子,你想好了嘛,這婚姻可不是兒戲。
我為什麼沒想好,結了就是一輩子。誰結婚也水是為了離婚的。好了,別擔心了。我隻是告訴你,我們在用行動證明我們都是很認真的。
好,你們若這麼想就好。隻是,我還是有些擔心三兒這人……不貼譜。
放心吧,三兒絕對沒問題,對我好著呢。
哼,三分鍾熱度而已。文子,日久才可見人心,先別把話說得太早了。
那就給我們時間吧,小梅?
好吧,祝你們幸福。
寶貝兒,你接受了,我才能幸福。
電話裏突然傳出“嘟嘟”的提示音,慕小梅拿遠了去看,是司徒軒。她將電話貼回,對鍾夕文低聲道,司徒軒給我來電話了。
鍾夕文也降低音量,快速的回道,快接快接,我先候著你。
慕小梅故意等那提示音再響兩聲才去接通,若無其事的問,哪位?
沒存我電話嗎?司徒軒的語氣明顯有些不高興。
慕小梅不理,繼續假裝驚訝的叫道,啊,是你啊,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來了?
司徒軒有些委屈的答,早就想給你打電話了,忍了很久,覺得這個時間給你來電話算得上矜持了。算嗎?
慕小梅忍住笑,繼續問,幹嘛,我欠了你多少錢啊,才會讓你這麼牽腸掛肚?
你不欠我錢,欠了我人。
誰啊?鍾夕文?
鍾夕文不知怎麼聽到了這句,在電話那頭叫了起來,寶貝兒,電話這麼快就打完了?
沒事,親愛的。慕小梅趕忙去答鍾夕文。
司徒軒也叫了起來,小梅,你是在叫我親愛的嗎?
慕小梅終於憋不住狂笑了起來,叫道,亂了亂了,全亂了,我必須要掛你們其中一人的電話了。
掛我的。鍾夕文不等慕小梅再說,自動掛上了電話。
司徒軒還在電話那頭叫,小梅,你是不是叫我親愛的?
不是,剛才還有個人在線上。
小梅童鞋,你這樣是不對滴。怎麼能一邊跟我通話,一邊還跟個小情人聊天呢?到底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說好的幸福呢?
司徒軒童鞋。慕小梅依舊笑。剛才那個小情人叫鍾夕文,要不要拉她進來一起玩耍啊。
鍾夕文啊?她就算了吧,這瘋子,和她玩耍不了。
你們倆個太奇怪了,貌似誰也看不上誰,可為什麼又能一起共事呢?
生意歸生意,愛情歸愛情嘛,我分得清,這鍾瘋子也應該分得清。
喂,你還是叫她鍾童鞋吧。
怎麼?叫鍾瘋子,你心疼了?
什麼啊,輪也輪不到我來心疼吧?
那我呢,你心疼我嗎?你打算叫我什麼?
癬,慕小梅極認真的回答了他。
司徒軒立刻答道,挺好,以後就叫我軒吧。
慕小梅摁了個“癬”,給他發了微信。很快,司徒軒回過來一個“黴”字。
慕小梅大笑,對著電話說,小心眼,一看就是在不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具備極強的攻擊性。
司徒軒也笑著回道,你倒學得挺快。算了算了,我投降,再這麼打嘴皮仗下去,一天都白白浪費了。今天有什麼安排沒有?
沒有?
答這麼快。看來對我的印象分還挺高的吧?
慢慢得,灑灑水。
說人話,別學那鍾夕文說鳥語,聽母懂啊。
好啊,你竟敢說鍾夕文壞話。下次見著鍾夕文我非告訴她不可。
不用你告訴,我見她一次說她一次,不信你問她,她不愛聽都不行。
吹牛吧你,剛才還說你家鍾瘋子,不敢一起玩耍什麼的。
我那是假裝的,你還以為我真怕她啊?除了你我誰都不怕。
甜言蜜語,可惜我不吃這一套。
那你吃哪一套?我哪套都會。
我哪套都不吃。慕小梅甩甩頭,順手拿起桌上的梳子開始梳頭發。
要不要陪我去遛狗?司徒軒轉了話題。
遛狗?
對啊。我剛買了一隻牛頭犬,很可愛,要不要來一起玩?
你怎麼也買了一隻牛頭犬?慕小梅問。
怎麼個意思?還有誰買了?
我們家也有一隻,叫小豆子。
這麼巧,我們家這隻叫小蹦子。司徒軒一本正經的回。
慕小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司徒軒,你是故意氣我的吧,哪有人給狗狗起這麼個名字,難聽死了。
我就起啊。我覺得好聽就行了,管別人怎麼想呢。再說了,聽著跟你們家小豆子的名兒挺配的。小豆子,小蹦子,一豆一蹦高。你看,多好。
好個屁啊。司徒軒,你不是騙我的吧,根本就沒有什麼小蹦子的吧?
真有,剛買的,騙你小蹦子。司徒軒依舊嚴肅的答。
慕小梅倒在了床上,幾乎笑成了麵癱。
司徒軒也不管,一本正經的再說,我們家這隻小蹦子可是個極品小帥哥,什麼都好,就差一個女朋友了。我前幾日帶他出去玩,一群小美女裏他竟一個也看不上。敢情,是在等你們家小豆子啊。你看看,這緣分,豈可讓它們白白錯過。從現在開始,你不來還都不成了,我和我們家小蹦子天天跑你們家去騷擾你。
那我就躲出去,看你怎麼辦?慕小梅好不容易收了笑。
別啊,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它倆都對上眼了,你又何必棒打鴛鴦鳥呢。
它們倆跟哪兒對眼去啊,夢裏啊。慕小梅從床上坐了起來,用手捋捋起皺的裙擺。
來吧,正好帶上你們家小豆子一起遛。再說了,它們作個伴,也就不影響咱倆那什麼了……,你說呢?
什麼就那什麼……,你又胡說什麼?慕小梅再笑起來。
小姐,你又想多了吧。司徒軒立刻換回一副道貌岸然,用陝北口音冷言道,我說你這位女童鞋的思想怎麼就這麼複雜呢?怎麼我說什麼你都往那上麵想呢?
哪上麵啊?慕小梅笑問。
我哪知道啊。司徒軒答。我這麼純潔一人,全讓你給教壞了。
呸,誰教壞誰啊?
算了,我舍生取義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你還是教壞我吧。
那求我吧。
求你了,姐姐哎。司徒軒故意扯起了哭腔。趕緊的,麻利的,把我帶壞了吧。從今兒起,我不壞都不能了。不壞,我自己個兒把自己個兒摔壞得了。
懶得理你,貧吧你就,我要掛電話了。
別掛電話啊,你還沒答應我來不來呢。你們小豆子肯定挺想我們家小蹦子的吧,你就別再倔強了,從了吧。
從個鬼啊,我們家小豆子認識你們家小蹦子是誰。說吧,去哪兒遛啊?
終於同意那什麼了……。
什麼那什麼?癬童鞋,你再這麼胡鬧,就真的沒法兒幸福了。你說不說,不說我掛電話了。
說,說。這樣吧,你先收拾收拾。我開車來接你,再告訴你去哪兒行不行?
好吧。
那一會兒見。司徒軒掛了電話。
慕小梅也掛了電話,倒在床上又開始狂笑不止。她也不知道司徒軒到底觸動了她哪根笑神經,竟止不住的想笑。
她從床上爬起來,往衣櫥那邊走了去。她打開衣櫥,選出一件卡其色的襯衣換上,再套進一件牛仔藍的開衫裏。下身則選擇了一條牛仔藍的七分褲,蹬進一雙卡其色的尖頭皮靴裏。她將頭發高高的束起,扯下幾縷,隨意的搭在肩前,極為活波的樣子。她轉過身,對著鏡子扭了扭,笑笑,滿意的朝屋外走去。她給小豆子找出一條同樣卡其色的蓬蓬裙換上。剛換完,司徒軒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她接聽,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是啊。司徒軒也笑,就在你家樓底下,下來吧。
好,這就下去。慕小梅邊說邊跑去陽台,一輛碩大的SUV就停在樓下。
她返身回屋,拉起小豆子往屋外走去。
剛出樓門,就看見站在小區正中央的司徒軒。上身一件黑色帽衫,配以卡其色的休閑褲,與慕小梅的行頭極為搭配。頭發不知何時剪成了板寸,清爽利落的樣子。看見慕小梅後,他鬆開了抱胸的手臂,對著她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