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宴請的都是浙江有名文士、富紳、大名,不願損了顏麵,就像命手下惡奴下去好好嚇唬教訓一番,幸虧一個紹興師爺畢竟機靈老到,見此事有異,忙製止老爺,接過那荷包一瞧,這一瞧可不得了,那荷包之中所裝之物,赫然就是一塊內宮行走的令牌,忙顫顫巍巍請老爺瞧。
那官員眯著一雙醉眼,將令牌上的字一字字讀出來:“皇明……呃……皇明大內……太監……桂!”讀到最後一個桂字,大驚之下,幾乎咬下自己的一截舌頭,“皇明……大內?他是……他是宮裏的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
明朝數次宦官禍亂,尋常官員對這些皇宮之中的刑餘之人那可是又恨又怕。
天啟年間魏忠賢之禍以後,崇禎帝最忌憚最痛恨的,就是宦官得權,宮內太監,不準出京行走。但這位姓桂的太監既然已經出宮,那就一定是得了皇帝指示,要不然諒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離開北京。
一想到這太監可能是皇上身邊兒得寵的宦官,心中大懼。
自己舉辦豪宴,作風奢靡,給這位桂公公,那顯然就有貪汙受賄的嫌疑。而自己貪汙受賄,那是鐵打鐵的真事兒,豈止是嫌疑而已?
若桂公公回宮之後,在皇帝麵前告自己一狀,那自己不僅是頭上這頂烏紗帽帶的不穩當,連帽下的這可頭顱,恐怕也不穩當。
一念及此,酒已經醒了大半,忙整理袍帶,帶了幾名親隨,飛奔下樓。
下了樓來,見桂公公頗為年輕,不禁一愣:“這太監年紀倒小。居然能得到重用,出京辦事,可真不可思議。”他不是京官,對宮裏太監人事,也不大熟悉,見他還是一個少年,心下恐懼之情稍減。
但聽他不輕不重說了幾句話後,才覺出這位“年輕太監”的厲害,他既不和自己寒暄,也不和自己客套, 隻是不輕不重地說了反話,聽著像是誇獎,諷刺之情尤重。這幾句誇獎,幾乎比當麵訓斥還讓那官員害怕,見他再不理自己,帶著兩個小姑娘上了樓去,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不多時眾名士、富紳也下了樓來,紛紛向那官員詢問情況,那官員苦著臉,幾乎就要哭出聲來。
忽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這位官老爺,你也不必著急,我家……我家頭兒脾氣有些古怪,其實……嘿嘿,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那官員回頭一瞧,隻見說話之人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小子,心中一動,見他剛才確實站在桂公公身後,想必是桂公公手下的小太監,低聲問道:“閣下……閣下也是裏麵當差的……的公公?”
雍和一見著官員意亂惶然地下樓,就知道是桂公公那荷包中物事奏效,猜想那荷包之中,必定是金牌令信、皇宮密紮之類,叫這官員一看,就嚇破了膽。
心想這官員白日包場宴飲,一定不是什麼清官,桂公公抓住了他的把柄,豈不大大教訓一番?
哪知道桂公公隻不過口上諷刺幾句,居然就上樓而去,心下又是詫異,又是失望。
他留在樓下,本意是要等宋三回來,一齊上樓。見那官員惶然恐極,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說了一句風涼話,想不到這廝居然將自己認作了宮裏的太監,心中一動,有意要捉弄一番這大貪官,道:“正是,正是。我是……”壓低聲音,“我是桂公公他老人家的副手。我叫……我叫……哈哈,我叫……呃……我姓李。”心道:“就算是口上胡說,我也不要做這太監。”
那官員果然信之不疑,拱手道:“李公公。”四下一看,低聲道:“這裏說話不方便。”想起桂公公上了三樓,道:“咱們去二樓雅間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