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聚(一)(1 / 3)

隻有離開一個地方,才會記得那個地方的好。斑斕對此尤其有體會。不管她怎麼不想回到仙南鎮,在夢裏還是會記起慈江邊的夏天,孩子們奔跑著去遊泳,記起深秋時節在“龍港”裏捉泥鰍,記起暴雨後冬瓜架下的灰白色小菌菇,更會記起楊家老宅高高的院牆。現在她離開了生活了七年的上海,來到了真正的南方,每日走在燦爛的陽光下,常常有不真實之感,她有點提不起精神,睡不著也吃不好,除了能寫點東西,她好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了。

斑斕忘了是怎麼度過每一天。大多數時間她都是在睡覺,醒來了就簡單煮點東西,或者連東西都不煮,隨意叫點外賣。關斕的公寓在龍華新區,關斕說,等父母都過來了,就買下這套公寓。這小區綠化設計非常好,剛竣工時還得過園林設計的大獎。園裏種了很多熱帶植物,是仙南鎮、上海都沒有的植物,斑斕覺得很新鮮,有時候就蹲在那些葉子闊大的碧綠植物前,呆呆看很久。斑斕每日在小區裏轉悠,累了就坐在石凳上看剛學會走路的小朋友跌跌撞撞地走路,摔倒了,再爬起來,神情天真的笑著。有一天,斑斕實在很想吃酒釀圓子,去超市買了小糯米圓子還有酒釀,以及枸杞,但是她怎麼都找不到曬幹了的桂花瓣。她與導購員溝通了很久,都尋不到。最後,她才想明白:曬幹了的桂花是江南的產物,這裏已經算是熱帶了。

有一回關斕下班很晚回來,看著斑斕坐在窗前發呆,心有不忍,說:斑斕,你想不想去學畫畫。

斑斕沒回頭,一口回絕:不去學了,爸爸燒光我所有的畫的時候,我就決定不學了。

關斕走過去摸摸斑斕的頭,說:斑斕,我工作很忙,不能好好照顧你。過段時間,我讓爸爸姆媽都來這裏,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上次打電話,楊振哥哥好像要來深圳開店了,開什麼店我不知道,總之,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斑斕驚恐地回頭說:他們看到我的腿怎麼辦,我已經殘疾了。

關斕痛心地回答:沒事的,家人總是能接受超出底線的所有事情。斑斕,你不是殘疾,你隻是走路有一點跛而已,不要這麼說自己。

斑斕不做聲。

關斕說:即使你現在繼續當記者,也是可以的,隻是走路比別人慢一些,走路慢的人多的是。

斑斕想起在上海,在四十八樓的會議室,自己為升職而發表的那番豪言壯語,真是恍若隔世。

“務實的人文主義風格,感性與理性兼具。”斑斕這麼描述自己的工作風格。斑斕又想起蘇跟她說過的那句話:賺很多錢,見很多聲色流光。我還可以振作麼?她有點懷疑自己。

某天夜裏,斑斕被關斕大聲說電話的聲音吵醒。關斕在洗手間講電話,衝著電話那頭的人發火:你想不想結婚,是你的事,為什麼你要三番五次打給我?現在已經這麼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我們都成熟點,不要讓工作的事牽扯到生活,好嗎?那個項目,你讓不讓我們投都無所謂,最後的責任不在我。尹諾,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仍然像個小孩子。

說完關斕掛了電話,她呼吸有點急促,像是在生很大的氣。斑斕站在門口,沒有開燈,也沒有說話。關斕走進客廳,摸索著從冰箱拿出一瓶水,倒了一大杯,咕咕地喝下去,然後躺在沙發上,長時間沒有發出聲響。

斑斕走過去,說:姐姐,尹諾打給你了?你們還有聯係?

關斕沒有回答,沉默良久說:斑斕,我剛才電話裏居然跟他說,如果他實在耿耿於懷,有兩個解決方法。如果他要精神,我可以帶他去仙南鎮去楊家老宅轉轉,告訴他為什麼當年我不接受他,因為我生活在一個他完全想不到的世界。當年也並非不喜歡他,隻是我要做的事很多,愛情不是我的重點。如果要肉體,我現在就可以和他睡一晚,或者兩晚,或者更多,隻要他還未婚。他被激怒了,看來我負責的項目確實是要暫停了。

斑斕有點震驚,清高如關斕,竟也會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黑暗中,關斕拉住了斑斕的手,她的手冰涼,涼得不像是活人。關斕哭了,輕輕地哽咽著。斑斕猛然醒悟,在深圳,關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斑斕還在上海時,關斕就時不時會跟她聊起工作中被異性騷擾的事,關斕情商高,總是能化險為夷,隻是世道太凶險,美麗的姐姐總會有扛不住的一天。斑斕想:我之前多麼自私。

斑斕說:姐姐,我會振作起來,你要好好的。

關斕繼續說到:這些年在深圳,每次遇到煩心的事情就會想到姆媽,雖然她隻念過幾年書,但是堅強隱忍,那些年,爸爸那麼頹廢,她都扛下來了,我在想,我有什麼不能抗。斑斕,你也一樣,要堅強,挺起胸來,你不比任何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