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的那兩年，尹諾不停地換女伴，都是些在國內家境優渥的女孩，教養也很好，很健談，她們會跳舞，會談鋼琴，會拉小提琴。但是他記得的，是二十歲生日那天，東北的晚春時節，斑斕送了他一幅字，上麵寫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很雋秀的字體，應該是臨摹過趙孟頫的作品，清逸之中又有媚態。關斕在那濱海城市尋了好久，終於找到一家字畫店，挑了很雅致的淡青色絹布，把那八個字裱了起來。她覺得虧欠尹諾太多，所以認認真真寫了這幅字，她能回報給尹諾的，也僅僅隻有這個了。
北方的春天，空氣裏彌漫著溫暖的氣息，銀杏樹也重新長了葉子，尹諾脫掉了厚重的大衣，在陽光下的校園小路裏跑起來。關斕站在第四教學樓下等他，手裏就拿著要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關斕還是雲淡風輕地笑著看他跑過來，說到：嘿，你慢點。
尹諾氣踹噓噓，問：楊關斕，你送我什麼啊。關斕遞給他那幅字，俏皮的說：你猜啊。是精致的檀香色長條形小紙盒，上麵布滿了古典的如意紋圖案，聞著有淡淡的書墨香。尹諾母親是文化局局長，他當然已經知道是什麼，故意跟關斕說：我不知道啊，是什麼呢？關斕難得矯情地說：我不告訴你。尹諾嘿嘿傻笑著，跑回去宿舍打開一看，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八個字，他太喜歡這句話了，也很愛關斕的字，每天打開看五六遍，室友說：尹諾，你真是為了楊關斕魔障了。
關斕沒有寫那八個字的前一句：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與尹諾同在英國念書的同班同學常常在本科同學群裏分享尹諾國外女友的照片，開頭總是這麼說：同誌們，出來看啦，尹諾同學又換女朋友了，對的，你沒看錯，又換了。然後群裏一片嘩然。隻有關斕很鎮定，因為尹諾總是第一時間和她分享：楊關斕，我又換了一個女朋友，她漂亮嗎？如果關斕不回答，他就自己回答：她很漂亮，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有關斕你漂亮。在英國時，尹諾是真的思念關斕，夜深人靜時，眼前還總是出現關斕的幻象，他躺著，喃喃自語：IwishIknewhowtoquityou.這種時間，他為自己設定的界限會全盤崩潰，他無數次告誡自己要忘了關斕，卻還是這麼給關斕發信息：關斕，我很想你，我在國外很孤獨。思念像海潮一樣湧來，尹諾覺得很絕望，他竟然對關斕萌生出淡淡的恨意。
尹諾記得無數個關斕上大學時候的細節：大學一年級英文課上被老師叫上講台發言，因為發音不標準被男生們笑，她羞得滿臉通紅，低著頭，倔強地笑著。那個早晨，陽光穿過高大的鬆樹林，照進了教室，玻璃窗與樹影倒映在講台旁，尹諾記住了那個倔強的笑容，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他的世界充滿各種矯情的、天真的、高高在上的、虛榮的笑，他不曾見過女孩子忍辱負重、倔強地笑。尹諾就此愛上了關斕，開始了半生的糾葛。再後來，體育課上，尹諾在遊泳池看見關斕雪白的消瘦的身形，忍不住遊過去，拉住她的手，帶她遊。關斕一把甩開他，奮力遊到他前麵，他覺得有趣，二人開展了一場即興的遊泳比賽。他沒有想到關斕遊得那麼好，他遊不過她。後來問起來，才知道她從小在家鄉的江裏遊泳，無師自通，可以從江這邊遊到江那邊，他當然不是對手。尹諾記住了她摘下眼罩眼角飛揚地看著他的神情，她贏了他，笑起來嘴角彎彎，那麼好看。他承認他迷戀她，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