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謫落人間的仙子,是天地之間的慈悲,派她在我失去全部親人的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讓我有足夠的自信再選擇性地遺忘著,如此再活了十數年。她是否也有選擇性遺忘?也許她的時間,也是如傳說中的仙人一般的一日百年,我們的故事,於她也許隻是一個嗬欠之間的閃念,隻是她精彩生活的一個小插曲,她興許早已忘記我,如同隨手忘記了蠅營狗苟的俗世男女,如同隨手忘記了洗個杯子,吃個藥。
我感到更加地寒冷,是的,我很久沒吃藥了,忘記吃了。據說我這個病不吃藥,遲早會痛苦而死,這種痛苦是肉體的苦抑或身心俱苦?不記得了,不記得醫生怎麼說的,甚至不記得有沒有問過。我一個靠政府救濟過活的孤兒,看的也都是勢利眼的毫無耐心的庸醫吧,怎麼能指望他們救我或者說減緩我的痛苦?哦不不,我已經不是孤兒了,我是一個三十好幾的男人,是一個本該有所作為有家有業的男人,事實上我卻是一個一敗塗地的病人,看的依然是勢利眼的毫無耐心的庸醫,不過庸醫從福利社衛生站換到了大醫院裏而已。
我被熱水的尖嘯驚醒,卻已經不再覺得渴和冷,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問題,於是我把熱水拿下來放好,坐到電腦前,看了一眼一直在玩的這款客戶端遊戲,伸展螃蟹手打字:“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先下了。”
沒有回應,我踟躕了一下,又打字:“如果我以後都不能來了,會有人想我嗎?”
等了一會,有人回應,我心中舒服了一下,卻看清是兩個團副開始討論晚上的團戰,頓時意興闌珊。我很慢手慢腳地關閉著遊戲,既希望還能看見有人回應我,也希望能多少看點晚上的安排,如果可能,我還是希望晚上自己能爬起來為這個團隊做點貢獻的。但是,兩個團副卻莫名其妙開始互噴起來,沒有說多少實質內容。我頓時更加意興闌珊,下線,退出遊戲,關電腦,卻又開始有寒冷從心底來。我苦笑一聲,自己一個不在遊戲充錢的,經常為生計甚至小命奔波掙命的,能在遊戲裏有什麼存在感?被無視多麼地正常。
生命本就是一場遊戲,沒有戲份,沒有存在感,別人如何會顧念你一個路人甲?
但這是不對的,至於為什麼不對,我開始頭疼,鼻腔有些發熱,身子又開始冷了,所以卻是想不起來為什麼不對了。也許我的仙子曾經說過什麼吧,不記得了。我撐著身子,把所有插頭拔了,門戶鎖好,櫃門合好,已經頭重腳輕。窗簾也不知道是剛才順手拉了還是再之前拉的,窗外午間的陽光好像已經不能照耀到我的身上,這間小小的房子,自從家人離世,就隻有慰問的領導來過一次,卻一點也沒有留下溫暖的氣息。就連我的仙子,也來不及進來,讓我有個回憶的念想。哦,好像還是有一個暖心的大媽來過幾次的,記不清細節了,希望不是我腦子不清醒時的臆想才好。我想去父母的房子再坐坐,也許可以收拾一下,減少些廢棄的氣息,卻突然很想很想哭。我忍住了,已經死命地自信了很多年很多年,久得好似不再記得自卑和傷感是何物,在這最後的時刻,如何能再軟弱?
是的,最後時刻了嗎?我沒有再亂走,隻是爬上床,蜷縮在感覺很濕冷的被窩裏。好像隻是眨了下眼睛,眼前的被單枕席就突然被什麼東西染得通紅,可是我已經越來越看不清。除了變得濡濕的、粘糊糊的口鼻和側臉,我似乎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眼角不可阻擋的兩行液體。
第一次麵對失戀時,第一次真實地感覺到失去最珍重的寶貝時,我是不是就已經是個死人?
感覺在漸漸離去,生命漸漸沉入黑暗。在最後一絲清明中,我盯著被單上還唯一幹幹淨淨的一塊,仿佛看見了一個美麗的仙子,在我麵前默默垂淚。我心中突然湧起了萬般情緒,我最後祈禱:“蒼天大地,垂憐在角落無聞的我,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沒有任何了不起,我如何去黃泉,再見我那寶貝的仙子……我不敢……我不甘呐……”
……
“寫得不錯。”某蛋疼仙人突然出現在我旁邊對我說。
我諂媚地笑,同時鄙視在旁邊鄙視地看著我老黃:“老婆,要不要……再加點您的美妙仙姿?”
“滾!”那仙女說,“再口花花,不把你變回年輕人了!”
“還有!”她靠近來撚住我的耳朵說,“以後對黃老尊重點!聽到沒有!”
我正被耳邊風吹得有些飄飄然,她突然又爆發了佛陀的獅子吼音——
“快給我寫!”
於是,我的第一個催稿人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