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的酒館
特別推薦
作者:朱雀
作者簡介:朱雀,土家族,1992年生。2001年開始寫作。先後在《詩潮》《詩刊》《詩歌月刊》等報刊發表詩歌一百六十餘首,另著有長篇小說《夢遊者青成》《輕軌車站》,短篇小說與童話約十餘萬字。曾獲“巴蜀青年文學獎新人獎”、《詩選刊》2009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等獎項。
月亮的輪廓總是弧形,就像人的臉龐一樣,甚至說,隻要它的顏色稍稍再變化一下,簡直就是一張人臉了。我便在它的注視之下行走著。僻靜的街道,雲朵那麼黑,但是不足以遮蔽月亮的光輝。風穿透一切物體,讓人不由自主地打寒戰。那些低矮的房子後麵伸出的高大樹木活像一個個巨人俯視著我,密集的樹葉裏仿佛隱藏著無數紅彤彤的眼睛。
應該是一個縣城,叫什麼名字呢?大概要本地人才清楚吧。我呢,腦子昏昏沉沉,漫無目的地行走著。街邊房門緊閉,亮起了燈,變形的影子忽大忽小地晃動,皮影戲一樣。我急迫地想找一處能夠休息,能夠打聽消息的處所,而這座城市卻閉門謝客,我隻好快步穿過這裏了。
腳下都是青草,越往前走,草叢越發茂密;成排成行的樹木又高又黑,花兒跟人的腦袋一樣大。當青草齊到腰部,行走漸漸感到困難,再過幾分鍾,草漫到了我的胸口,身後的城市在草樹的搖晃中早已模糊不清了。
這時,一根木樁出現在我的視線中:這根殘缺的木樁是供人歇息用的,就像公園裏的那種。我的身體告訴我,得去那裏坐坐,恢複一下體力。啊,正當我走向木樁的時候,草叢開始沙沙作響,一隻帶花斑的黑貓跳上枯萎的木樁,似乎和它融為一體了。我伸手驅趕它,貓卻輕蔑地看著我。
“沒禮貌。”它一點兒不客氣地盯著我。
我並沒有感到驚訝。
“我怎麼知道你是一隻會說話的貓呢。”我弱弱地回答,渾身都沒有力氣。
“會說話的貓很多,”貓扭動著身軀,眼睛閃閃發光,“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貓通常都不會是尋常的貓。”
“我對說話的貓不感興趣,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從它那裏打聽到一點兒消息。”我嘀咕著,腦子開始昏沉。
貓靜靜地注視著我,等待我發問。
“附近有沒有旅館?”貓變得模糊起來。
“有。”貓用它嫵媚的聲音說。
這一瞬我的眼皮沉得抬不起來,我失去了知覺,眼前一片黑暗。貓似乎跳到了身上,可我已經沒有了感覺……它要吃掉我嗎?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終於睜開了眼睛,空氣中彌漫著煙霧和酒氣,身體的不適仿佛消失了……我看到木質的天花板,一盞大吊燈好像一隻眼睛凝視著我。我意識到自己躺在地板上,於是慢慢坐起來,地板也是木質的,用一種暗紅的木頭拚接而成。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麵前有一扇門,門內吵吵嚷嚷,十分熱鬧,酒香和煙味就是透過門縫飄進來的。我站起身,試著往門內窺探,真擔心自己來到的是一個是非之地。
裏麵有許多人,應該是一間酒館,櫃台裏站著幾個夥計,懶洋洋無精打采地擦著杯子。那些杯子髒兮兮的,仿佛一萬年都沒有清洗過了。
顧客也不少,各式各樣,而且鬧騰得非常厲害。隻有一隻眼睛的人(天生的那種),隻有一隻手的人,隻有一條腿的……還沒發現有哪個是完整的。也有三條腿的狗和沒有翅膀的蟋蟀在悠閑地喝茶。
遇見一隻會說話的貓沒什麼大不了,可這個酒館未免太莫名其妙,這令我警惕起來。不過呢,既然有人好心讓我在地板上睡了一覺,至少沒什麼危險吧?我鼓起勇氣,走進喧鬧的人群,試圖詢問一下情況。
“您好,先生,”我向一個比較正常的人(他似乎隻缺了一根手指)打招呼,“這是個什麼地方,您知道嗎?”
他盯了我一眼,就像我的腦子有毛病似的。
“什麼意思?”他說,“你來到了這個地方,卻不知道是哪裏?”
“恐怕是的,”我說,“我確實來到了這裏,問題是我是怎麼來的,還有我身在何方,我的確都一無所知。”
那人打量了我一分鍾,完好的那隻手捏著酒杯一動不動。我也站著不動,看他的眼神,貌似打探出什麼破綻一樣。一分鍾之後,他又恢複了早先的眼神,八字胡和眉毛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本來是揚著眉毛,眉毛都藏到頭發裏看不見了)。
“你這算是找對人了,”他說著,喝了一大口酒,順便打了個嗝,“你並不是殘缺人,而我們這裏,接待的全是不正常的殘缺人。我就是這裏的老板呐。”
“是嗎?”我說,“我倒是看不出來啊。”這個老板確實不像個老板的樣兒:他穿一件白色小背心,下身是一條花裏胡哨的短褲,乍一看還以為是個街頭小混混咧。
“是的是的,人人都覺得我不像老板嘛。”他拍了拍身旁一隻兔子的背,“嘿,夥計!你覺得我像這裏的老板嗎?”
“像極了!”兔子用它僅有的那隻眼睛看著這位中年男人,滿嘴的酒氣。
“說真心話!”
“老板就是這個樣子嘛……像極啦!”獨眼兔子說著,舉起一杯啤酒。
“它的意思就是我不像,”老板說,“怎麼,想不想喝一杯?”
“謝了。”我坐了下來,實在是太累了,馬上急著走也不是好事。
老板站起來,用力地擠過密集的人群,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出現,手裏端著兩個髒兮兮的酒杯,灰撲撲的很不討人喜歡的樣子。
“這是好酒,”他猛地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要不是有新客人,我是舍不得拿出來的。”
我端起酒杯,掏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杯口,輕輕抿了一口。
酒的味道不錯,微微有些回甜,但又有一點苦澀。到喝下第二口的時候,苦味消失了。
“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一點兒關於這兒的信息?”我再次向老板發問。
剛陷入沉思的他突然被我打斷,臉上略微顯出幾分慌亂。
“呃……這裏嗎?這個酒館一直就是沒有名字的。人們,動物們,牲畜們,大家都叫它小酒館。這不過是一個喝酒的地方,如此而已。”老板邊說邊擺弄他的小背心,那件背心顯得越發的小了。
“那麼,它位於什麼地方?”我問,“我不知道是怎麼來到這裏的,老板,我迷路了……先是迷失在一座小縣城裏,那兒關門閉戶,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想不起自己從哪裏來,現在也不清楚要去哪裏。我找不到自己的家,然而總覺得家就在附近,除非我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