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刀王和筋鬥李的子孫(1 / 3)

大刀王和筋鬥李的子孫

小說

作者:李世武(彝族)

作者簡介:李世武,彝族,1984年生,雲南楚雄人,現在雲南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已發表文學及民俗學論文二十餘篇。此篇係小說處女作。

過了王家坊,翻過癩痢山,蹚過白沙河,河邊兩棵椿,挨著地皮生,前麵那一村,就是椿樹溝。那年月,有人問起到椿樹溝的路線,人家不需考慮便念出這段話。椿樹溝是我的家。這裏的天是一口倒翻的鐵鍋,罩住了瓢山、癩痢山和菌子山。三座山各居一姓人家,中午那會兒,炊煙嫋嫋,騰空繞著青山巨石,甚是壯觀。山外的人知道椿樹溝,不因這裏出了顯貴巨富,也不因這裏出了惡棍淫徒,為的是這裏遍生椿樹,春風一刮,椿芽頂破樹皮往外冒,椿樹溝的人采摘了這些嫩芽,用藤條捆成碗口粗的捆子,擔進縣城。城裏人一問:“椿樹溝的?”應一聲是,椿立刻給搶購一空。城裏人說,椿樹溝那地方拉屎不生蛆,就這椿咯嘣脆香!我爺爺聽了這話就滿心不服,瞪了瞪深陷下去的眼珠子,吸一口旱煙,吐一口濃痰在火塘邊,反駁道,他祖宗沒跟他講,椿樹溝出過大刀王和筋鬥李嗎?我爺爺那會兒快八十了,口有三個牙,喝湯時,湯就順著白胡子淌進碗裏,可他靠在磨刀石上講祖宗的功勳和榮耀那一刻,渾濁的雙眼似乎有了炯炯的光芒,我和小石頭就端著下巴靜靜地聽著,山間的鳥鳴和著白沙河潺潺的流水,火塘內躥動的火苗悠悠地映照出一段遙遠的故事來。

爺說,二愣子、小石頭豎起你們的小驢耳朵聽好了!我們這一支李姓的彝族是有根譜的,早在元朝那時候,我們的老祖宗大刀王,離開南京大壩柳樹灣,進了椿樹溝。那個大刀王,身高八尺八,一頓吃一升米,一口氣喝三桶水,他領著大家,舉刀砍野狼,剁大樹,蓋房子,開荒山,才有了椿樹溝。椿芽有香味兒,可以當菜吃;泡水洗癩瘡,可以止癢痛。大刀王那個時代這裏就叫椿樹溝了,不是現在才有的這個名。後來據說天下大亂,開始造反了,大刀王也差點領了兵殺回到南京去。那時還流傳說縣城裏有寶藏,但寶藏埋在哪沒有人知道。有歌謠說:“金銀財富閃晃晃,人人尋找心慌慌。要知財寶何處有,做個蕎粑粑,李老祖那邊走。”那時很多人找財寶,姓王的那一家,十三口人都在山腰挖土,城裏人說,你這是挖墳埋人呐?姓王的就說我們在挖穿山甲呢。其實誰不知道他們在挖財寶。姓張的那一家,做了蕎粑粑,一路找姓李的人,央求不成就威逼利誘。姓李的說,我要是知道還輪到你去挖嗎?當時大刀王也去尋寶,一邊走一邊想著歌句,來到縣城石橋頭,口渴極了,就摘下幾顆野李子來吃,這時正當青天白日,石橋和李樹明晃晃地映在白沙河裏。大刀王拍拍腦袋,頓時全明白了。當夜,他趁著月光挖出了埋在李子樹下的金元寶,進了山裏,尋思著起兵造反的大業。大刀王的婆娘一聽大刀王要造反,就急了,說你哪來的兵馬刀槍?你一人去了被皇帝的弓箭射成板栗殼不算還得連累我!大刀王說你別管,隻是樓上的櫃子不到九九八十一天你千萬別打開。他的婆娘很是好奇,到了八十天時已實在按耐不住,再等不得最後一天就開了櫃門。頓時,櫃子裏千浪翻騰地喊殺出數十萬手持大刀的雄兵來,可還沒入縣城就一個個動彈不得了。原來,大刀王藏在櫃子裏的是紙兵,隻要關足了九九八十一天就可化身為人形了,可他的婆娘好奇心太重,在陰兵陽氣未足時就開了櫃,結果這些兵士殺到半路就化成了石人。爺說到這就深看著我們,說不信你們去石人坡看看那兒的石頭人,一個個都麵目猙獰,一副疾奔殺敵的架勢!那個大刀王也因此恨透了他婆娘,帶上金元寶獨自一人走了。他若是還留在椿樹溝,我們現在也不會這麼窮嘍!

我說,爺,這元朝的事離現在都這麼遠了,你還記在心上!

爺說,你這不肖子孫就知道數典忘祖,我們椿樹溝在民國,也是有人物的。我們彝家,自稱是羅羅,身披羊皮褂,腰係黑布條,遇事多避讓,不願爭短長。現在是新社會,講民族團結。可在民國的時候,縣城是漢人的縣城。我們彝家,披了羊皮進城,漢人就手持棍棒追著打罵:羅羅,羅羅,羊皮割耳朵!嚇得彝家再不敢穿羊皮進城。一天小阿魯進城買肉,也不敢穿羊皮,就用尖柴穿了肉往回走,來到橋頭給一個叫張大胖子的漢人一棍打中小腿,肉也給奪了去,臨走時拋下一句話:爺爺叫張大胖子,家住橋頭!你這羅羅,回家用羊皮割耳朵去吧!小阿魯哭哭喊喊,跌跌撞撞地回了椿樹溝。他小腿一天天腫大,幹不了活,隻是哎喲哎喲地喊疼。那時的椿樹溝隻有十戶人,壯漢僅有三人,人丁稀少,敢怒不敢言。然而椿樹溝中有一人,姓李名萬登,年少時好吃野豬,肉吃多了就肚子脹,因此天天舉著巨石從白沙河登到瓢山頂,以此消化肉食。他十九歲那年說想出去見見世麵,便扛了個羊皮口袋,一晃眼就不見了蹤影。李萬登在村裏聽說了小阿魯遭打的事,就身披羊皮,甩著一雙長黑毛的手進了城。到了縣城,白沙河邊石橋上頭一立,正用草簽掏牙縫的張胖子腆了一身胖肉晃當過來舉棍便打向他。他順勢用手一擋,木棍頓時斷成兩截。張大胖子一扭頭逃了,嘴裏罵咧著:“你等等,有種你等著別走。”那天,張大胖子把半個縣城的漢子都出動來了,有的舉菜刀,有的抬鋤頭,有的抓肩擔,氣勢洶洶如狼似虎。全吵著嚷著要把羅羅砍成肉泥喂白沙河的魚。李萬登此時正仰麵躺在石橋上看天上的流雲,有點死到臨頭還不驚的架勢。一群人氣勢洶洶趕來,看到李萬登這副神情反而不敢動了,隻是堵住橋的兩頭。張大胖子惡狠狠地說,羊皮羅羅你要是怕了,就先一頭給我撞死在石欄杆上!李萬登斜睨了他一眼,伸了個懶腰,說時遲那時快,一縱身連續在橋欄杆上翻了十幾個筋鬥,結果像柳葉一樣輕輕地落了地。一群人嚇了個目瞪口呆,隻有張大胖子喊著:“上呀,羊皮羅羅是個耍雜技的!”邊喊著邊舉了把菜刀衝向前,衝了幾步突然發現身後竟沒有一個追隨者。胖子好沒麵子,猶疑了一刻又揮刀砍了上來。隻見李萬登站向一側,一手狠捏了張胖子舉刀的手,一手提起他的衣領口,嘿的一聲,隻聽幾米遠的河邊濺起了一陣稀泥。漢人們一看,那張胖子站在秧田的泥裏,半張著嘴,手舉菜刀,像隻呆雀一般一動不動了。橋上的李萬登已回了椿樹溝。兩天後幾個漢人抱了大公雞進椿樹溝,見了李萬登一下全跑了,後又哀求說,筋鬥李,你武藝超群,是我們瞎了狗眼得罪了你老人家,是萬分地造下罪了。你大人大量,救救張大胖子吧,他自從被你栽進秧田,一直就沒走出去,喊他他不聽,拉他他也不走,隻是傻愣著。李萬登心不在焉地說,沒事,等稻子熟了他就醒了,那時小阿魯的腿也就好了。漢人說,筋鬥李,你真會說算,等稻子熟了,他早臭了。李萬登皺了皺眉說,放了他也容易,你們得做兩件事,第一請太醫治好小阿魯,抱三十隻雞給他補身子;第二日後彝人進了縣城,不得喊羅羅,得叫大哥,還要主動讓路。漢人唯唯諾諾稱是。李萬登回到縣城,一拍張大胖子的後腦勺,說回去吧,張大胖子就清醒了。

小石頭伸著舌頭聽得入神,傻傻地問,爺,那椿樹溝的人現在誰也不會武藝了?

爺歎了口氣說,筋鬥李名氣大了,國民黨讓他當鄉裏保長。他一當上了保長就沾上了鴉片煙,那東西毒得很,筋鬥李從小練就的鋼筋鐵骨一下就被弄垮了,從此變得麵黃肌瘦,臉色蒼白,才五十出頭就見祖宗去了。你二愣,你小石頭,給我記住了,你們是大刀王和筋鬥李的後人,你們的祖先差點就當上了皇帝,你們的祖先武藝超群,你們要學他們的精明能幹,學他們除強扶弱,但不要學他們不防備女人,抽鴉片,明白了嗎?我們說,明白了!我們是筋鬥李和大刀王的子孫!

進縣一中讀書那一年,家裏窮得隻能喝包穀粥。十冬臘月,天降寒霜。椿樹溝有半日是濃霧繞山,村裏隻聽人語未見人影。我身穿一雙草鞋去上學,手腳凍得又紅又紫。阿媽說,二愣你穿上羊皮吧,羊皮厚厚的,暖烘烘的,你就不怕冷了。我說,這黑毛羊皮穿了別人要笑的,山外的人都說羅羅,羅羅,羊皮割耳朵。阿媽還是默默將羊皮放進了我的麻袋裏。沒想到這張羊皮害我挨了一頓揍。自我出生我第一次見到雪,樹上,樓上,白茫茫一片,我和小石頭擠到一塊睡,手腳卻還是僵的。我那會兒沒錢買菜飯票,又冷又餓,隻好趁別人去食堂打飯的時候悄悄地穿上羊皮,拿了阿媽做的苦蕎粑粑瑟瑟發抖地躲在廁所旁邊吃早飯。雪浸濕了我赤紅的腳,我邊吃就邊哭起來。我原以為吃早飯時大家都去了食堂,廁所這邊是沒人的。不料一個大高個從我身邊過來,奪了我的苦蕎粑粑,一下就扔進了廁所裏,還朝食堂那邊喊:快來看哪,這裏有個野人,披了件羊皮在廁所裏吃屎呢!我淚水刷刷地流,撲上去就和他扭打在一起。我被他壓在雪地裏,一身濕透了,他則坐在我空空的肚皮上,令我無法翻身。這時小石頭端著飯盒來了,一見這場麵就放下飯盒,像一隻凶猛的野獸按倒了大個子,一拳就讓他掛了彩。老師、同學及時趕到,阻止了這場鬥毆。事情的結果是學校開了個大會,校長說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要尊重別人的民族習慣,要團結友愛。我一句也聽不進去,隻想逃避同學們怪異的目光,我知道他們想說:羅羅,羅羅,羊皮割耳朵。三年初中,隻覺得學校像個監獄,夢裏哭了好幾回,成天不是想念書,而是忍受著饑餓,頭暈眼花的餓。我和小石頭總是一個包子一人一半,一打架就雙雙上。在別人眼裏,我們就是羅羅兄弟。初中畢業我把書包扔進河裏了。小石頭沒扔,算術他還是喜歡的。爹倒不反對我沒去念高中,那會兒識字的多半挨鬥。爹看見一個老師被學生活活打了,就說,二愣,手捏鋤頭把,犯法也不大。你還是回來種田吧!我成了個農民。

我像大人一樣參加勞動的日子家裏不燒火,全村人都到大食堂去吃飯。大家一起種田種地,一起吃飯,我一身是汗地鋤地,老覺得手起血泡,但到頭來還是吃不飽飯。我隻顧埋頭幹活,不顧抬頭看路。小石頭說,二愣你傻了,別人幹活都是裝個樣子,你幹嘛這麼拚命?我說,他們身子骨不硬朗,幹不動活,我們年輕,就該多擔待一點。小石頭笑了,二愣你聽我說,這是什麼年代?這是上級逼下級,下級哄上級的年代,這是幹活偷懶吃飯抬大碗的時代,這是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的時代!我觀察了幾天,才恍然大悟,原來絕大部分人扛著鋤頭下地就是裝模作樣。這些天爺下不了床,吃的越來越少,他的眼神已不靈光了,他拉了我的手,幹枯瘦小的手傳來一絲暖氣。爺說,二愣,我有兩個孫子,大愣沒斷奶就守不住那口陽氣,到陰間去了。現在你成了一脈單傳。你聽我給你講,你是怎樣來,人該怎樣做。古話說天地剛剛形成時,有直眼睛人,也有橫眼睛人,直眼良心壞,祖宗不祭奠,無人被尊重;橫眼心腸毒,蠻橫不講理,做事欺騙人,欺軟又怕硬。天神啊,要發洪水淹沒地上的人了,就教會兩兄妹栽種葫蘆,發洪水時,地上人死絕,隻有兄妹倆,躲進大葫蘆,逃過了洪災。天神又教他們倆配成婚,才傳下了人煙。二愣你記住,人活一世,草發一春,人好歸宿好,缺德事別做。天神他看著,他會罰惡人,我下地底下,也救不了你。我連連說,爺,我絕不做昧良心的事!爺點頭,說我困了,要睡了。爺這一睡,再也沒有醒來,他的魂像白沙河的水霧一樣散盡了。我看著爺的土墳,想他最疼我,爹要打我,每次都是他護著,他總是在涼風習習、星稀月朗的夜晚給我講古話,爺給我帶來多少童年的快樂啊!想著想著,我的眼睛就濕了。

爹說,二愣,你爺去世了,我也長白頭發了,你也該找個相好的姑娘了。你那副不憨不愣的樣子,怕是連香火都傳不下去。

其實我覺得自己不愣也不傻,盡管我模樣黑,個子矮,但有一身力氣,談情說愛的事也懂。

椿樹溝黃葉落盡,一棵棵柿子樹光禿得沒了衣裳穿,隻剩一個個圓紅的柿蛋遠遠地掛著,饞得人直咽口水。我就是在柿子樹下認識小月的。那會兒我擔了一挑水走在村頭的羊腸小道上,水桶晃蕩晃蕩地前行。我看見一個女的用竹竿敲我家的柿蛋,就吼了一聲誰偷我家的柿蛋子?那女的繼續踮著腳尖兒敲柿蛋,可怎麼也敲不到。她說,誰家的二愣子?早都新社會了,什麼都是集體的,敲幾個吃吃怎麼了?我放下水桶說,你是誰家的姑娘,怎麼知道我叫二愣子?她說這一帶管傻乎乎的人都叫二愣子!邊說邊轉過身來,紅紅的臉頰上泛起酒窩,水汪汪的眼睛像兩眼清澈的泉。她真是比瓢山頂上的茶花還要好看呢!我心裏暗暗感歎,四目相對時心裏像給閃電擊過一樣顫抖,兩人都懷著少年的羞澀避開了對方的目光。我說,你摘不到我幫你摘吧,然後我飛身上樹,像小貂一樣摘了一筐柿蛋給她。接籮筐時,我不小心碰到了她那溫暖而白嫩的小手,又像觸電一樣縮回自己的手,挑了桶便走。她說二愣子,我叫王小月,家住王家坊。我沒有回應,但我記住了她的姓名和住址。從那以後我開始發瘋地想她,水井邊,山坡上,鬆林間,處處是她甜甜的笑。終於有一夜在夢裏我吻她,抱她,占有了她,早晨醒來棉被就濕了。我說,爹,我要說親去了。爹說二愣你想女人想瘋了,家裏無煙無糖無茶你上哪兒說親去?我說今年采的香椿不是還有嗎?

背了一籮椿,山道上,一老一少,翻山越嶺,蹚河鑽箐,到了王家坊。走了王家門,小月爹笑臉相迎,又是遞煙又是沏茶,問長問短,十分熱情。小月爹見我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隻顧和我爹說笑。我愣愣地問:小月呢?小月後來說她躲在閨房裏偷聽,一聽見這句就心口莫名其妙地驚了一下。小月爹說,不在家呢,你這小夥叫什麼名字呢?我說,二愣。他笑得茶水噴了一地。這時有人叫門了。小月爹說,二位先坐,我去開門。門一開隻聽見小石頭說:嶽父大人,小婿前來提親,見你長得一表人才,小月也肯定是花容月貌。後來我問小石頭哪裏學來的這一套,他說縣一中的那幾年不是白呆的。我那時從窗戶縫裏見小石頭一臉春光地走進來,心裏吃驚不小。

小石頭進門,我爹也是吃驚不小。他說,二愣你也來說親啊!我說,是呀。小石頭說,嶽父大人,小婿給你帶來一點心意。他說罷放下籮筐,把禮品一件件拿出來,煙、酒、糖、茶、大公雞,全齊了。我爹說,小石頭,這年月你哪來這麼多東西,小心被當成走資派,挨鬥的。小石頭說,為了小月,命都可以不要,誰在乎這個!爹說,我們也不是空手來的。爹拿出幾捆香椿,說,這香椿是椿樹溝的椿,這一帶誰不知道。小月爹眨了一下眼說,這年月雞飛狗跳的,哪來的油炸香椿,二愣子你們還是回去吧!我的腿頓時軟了。我想完了,我黑矮,小石頭高壯;我木訥寡言,小石頭能說會道;我隻有椿,小石頭卻備有厚禮。我爹麵子掛不住,拉我要走。這時小月忍不住從閨房裏跑出來,說爹,這親事又不是買東西,我看得考考他們倆再說!我又有了一線希望。

小月讓我們到院子去。她說,農民是靠力氣吃飯的,先試試你們有多大力氣吧。院子那塊石磨,少說也有一百多斤,你們搬得動嗎?小石頭二話沒說,分開雙腿,挽起袖子,將石磨舉過頭頂,放到肩上,走了十餘步又放到平地上。嚇得兩個老人嘴一開一合的。小石頭是故意為難我了,他將石磨從磨架上搬下來,抓舉方便,可我要從平地上搬石磨,就困難了。我先將石磨翻向一側,豎好,再抓住石磨空心的缺口,也把石磨舉起,扛回磨架上。小月似乎不屑一顧,說這一帶的規矩,男子漢比力氣要扭肩擔!我和小石頭對視一下,頓時像兩頭憋足了氣的小公牛,小月爹爹那根結實得可以挑一百斤的肩擔就在兩股力量的對抗下斷裂了。小月說,看你們倆的力氣是半斤八兩,分不出公母了!但我王小月要嫁的人不是隻會低頭馱糞,不會抬頭看路的憨騾子,我先考考你們的頭腦。小月低了頭,臉泛起一片紅暈,顯得更加嬌羞可愛了。她說,我問你們兩個:最早的人是從哪裏來的?我說,爺說了,最早的人是從葫蘆裏爬出來的!小石頭立即反駁說,不對不對,最早的人是從猴子變的,二愣,在縣一中那會兒老師不是說過了嗎?二愣你隻會流著兩管鼻涕打瞌睡,也不聽課。我說,小石頭呀,爺說最早的那些不高級動物不敬祖先,不孝順老人,良心壞,不該算是人的。老天把他們淹剩下的那對兄妹生的才是人。小石頭說,你這是不懂科學!我們正吵個沒完,小月說你兩個別爭了,我誰也不嫁了。小石頭說,你這姑娘怎麼說話不算話,到底是頭發長,見識短!小月已經下逐客令了,說我王小月要嫁就嫁解放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