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外四首）
詩歌
作者：周傑（納西族）
醫院的長廊上
兩個農村婦女交換著各自的病情
一個是白族的
另一個是納西族的
她們用不標準的漢話交談
隻是
她們的聲音很低
好像有什麼沉重壓扁了她們的聲音
低低的聲音
低過她們單薄的身體
低過花壇裏同樣單薄的花朵
低過門外提前到來的冬天
低得
讓一個偌大的醫院
靜靜地俯下身來
傾聽她們的訴說
十八日夜
其實，我不知道你來還是不來
天氣預報說今夜有暴風雪
可我還是在等待
多年來，我心急火燎地生活在這個滇西的小
城裏
就讓我等等吧
我要看爐火一點點地留下灰燼
我的等待是不是比它更慢
我要寫首詩
斷斷續續、停停寫寫
讓我的等待慢過詩句裏的起承轉合
我要一點點喝幹杯子裏的酒
聽著時光的小錘子敲敲打打
真慢啊
夜色都變輕變淡了
你還是沒有來
不過
來還是不來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等你在滇南的鳥聲中醒來
你一定會看見我經年的思念
堆積在你的眼前
像那一片靜靜的
落滿雪的山坡
那一生
那一生
我用三分之一的時間在雪山下
種一畝薄田
撒上青稞
引來雪水
澆灌、洗濯
用三分之一來喝酒、打獵
騎著我的花馬
噴著酒氣
轉遍雪山
剩下的三分之一用來愛一個女人
和她結婚生子
我要修一座低矮的木楞房
我的左鄰是神明
右鄰是野獸
我們都是雪山忠實的子民
我要給房子安兩隻眼睛
一隻用來看雪山
一隻用來看月亮
我要在火塘裏燒著溫暖的火
每天晚上
無數的星子散布四野
祖先們在火塘邊出出進進
載歌載舞
我的懷裏是青稞一樣的女子
我的酒杯比夜空還要清澈
一大堆孩子比山貓還要活潑
等我活不動的時候
我的親人們吹吹打打
把我種在一個叫“玉龍第三國”的仙境裏
蛇皮口袋
一隻蛇皮口袋被妻子從雜物間掃出來
要和其他的廢品一起扔出去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它放在這裏的
我隻記得
我在城裏吃的米是父親用這樣的口袋
背來的
這一隻落滿塵土的袋子
我實在記不得了
也許是去年
或者更早
我隻記得
一隻隻蛇皮口袋在我的眼前
一天天矮下去
矮下去
終有一天
會像一堆秋風中
矮下去
最後消失在大地上的一堆稻草
一台突然停下來的拖拉機
一台拖拉機顯然跑不動了
它在秋天的原野上停下來
鏽跡斑斑的機身落滿塵土和陽光
可它的車頭卻固執地朝著遠方的田野
似乎在等下一次的奔跑
唉，我實在記不清這頭鐵質的牛
到底馱過多少的糧食、磚頭和沙土
更不知道它所承載過的風雨和陽光
我隻清楚地聽見
在一條泥濘的路上
它掙紮著
嘶吼著
劇烈地咳出
一些黑色的沉重和痛苦
以至於我每每看到機身上的點點油漬
就以為是淚水或者是血水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