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第十節)(1 / 3)

這頓席直吃到日頭偏西,酒足飯飽、盡興方散。張鐵英兩口子在頭裏出來,因為仇書記是公社領導,一家人尊著他,因此多讓他哈了幾杯。三祥子和仇書記老婆攙著仇書記,踉踉蹌蹌從李家大院走出來,李彙昌把他們送出大門時,正看到住南院的李懷仁在門前不住地逡巡。兩人雖不甚來往,況且昨日中午時,李懷仁還嫌李彙昌吃公社的集體飯,但畢竟也是本家,李彙昌不願跟他一般見識,就和他打聲招呼。仇書記雖是身子東倒西歪站立不穩,見到李懷仁時卻停下腳步,他瞪起通紅的眼珠子大喝道:“李懷仁,你過來!你個狗日的。這多昝時候了,還不去大煉鋼鐵。又在這裏踅摸啥?”

一個人如果行為不端,就有短處落在別人手中,會令人不齒,也沒人拿他當人看待。李懷仁非常猥瑣地點頭哈腰:“哎吆,是仇書記。我這不正待去上工麼,正巧家裏有點小事耽擱下來。我這就走,我這就走。”說話間,李懷仁一溜煙地順李家胡同朝北走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住在南院的李懷仁,從骨子裏是個不安分的人;解放前是這樣,解放後仍是這樣。李彙昌這邊,為著二妮兒和張鐵錘的親事忙忙活活,院裏人來人往異常熱鬧。廚房中又刀俎連響、鍋鏟聲入耳,已使李懷仁不知所措。他是個肚裏有酒蟲的人,待聞到後院裏酒肉飄香,早就饞得拔不動腿。李懷仁就像頭磨道上的驢,圍著李彙昌家的大門口,不知轉悠了多少圈,他多麼想找個借口進院來蹭頓酒食,又苦於找不著合適的理由。雖看到大院裏有人進出,他想上前打個招呼,人家又像躲避瘟神一般懶得答理他,隻落得個自討沒趣。再加上早些年,他和仇書記因為競爭李莊村支部書記落選,兩人結下過節。看到仇書記也在李彙昌家中坐著,饞的口水不知流落多少,卻不敢走進院來。等仇書記酒足飯飽從李家大院出來,看到李懷仁在李家大院門口轉悠時又觸動起肝火,就像對狗一樣惡聲嗬斥李懷仁幾句。現在仇書記是強勢的一方,李懷仁又惹不起,隻得夾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三祥子幫著仇書記老婆,把醉酒的仇書記攙回家安頓好,又匆忙趕到公社,給二妮兒和張鐵錘開回結婚證明信來。

待眾人散盡,鍋碗瓢盆洗刷完、規整完了,天已是不早。又重沏一壺新茶上來,李彙昌哈幾口茶水,然後點點頭道:“鐵錘,如今你和二妮兒已結成夫妻,這個說不著,你即是我家的女婿。待會兒你和二妮兒到你姐姐家一趟,去把你一應睡臥、洗漱、穿用和結婚準備的東西都搬過來吧。從今晚上開始,你倆就把東廂房暫且當作新房,將就著在這裏住幾天吧。”

張鐵錘點點頭,二妮兒忙問:“爹,俺倆到東廂房去住,今晚上您去哪裏睡?”

李彙昌道:“好閨女,我就不用管了。待哈完這口茶,定定神我這就走,趕回周村去。”

二妮兒有些擔心:“爹,天馬上就黑了,道上不好走,您要是卡著碰著可咋辦?”

李彙昌嗬嗬笑幾聲:“閨女,不怕啊!我今回來莊裏待兩三天,已算時間夠長得了。既然把你和張鐵錘的親事都弄利索,你三祥子哥的親事看來也有門路了,不用再多操心。我還是得抓緊回去,不然周村那邊又不放心了。”說完,他用眼睛的餘光瞟瞟二妮兒她娘,王氏卻是沒有任何表示。

二妮兒仍是懇求道:“爹,您既然回老家來一趟,哪怕再多住一晚上也好?”

李彙昌見王氏沒有反應,也就死了心。說道:“我是不能再住了,估計你和張鐵錘在莊裏也待不長。如你倆從莊裏走時,先把一切應用的東西都打好包,可提前一天運到周村,到時候我去接你們,先順道把你倆的行李從火車站給發運走。你倆在周村再待個一兩天,出去轉轉玩玩,最後坐火車走。”李彙昌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看二妮兒點頭都記下了,始放下心來要走。

這時老太太發話了:“彙昌,你怎麼這麼著急趕回去,就不能再多呆一天?”

李彙昌看到老太爺、老太太形容枯槁,已是雞皮白發、麵如死灰。心裏明白:“這幾年,各種撕心裂肺的生離死別,已把爹娘的精力消磨得差不多。二老年紀確實大了,他們此等狀況,恐怕已是來日無多。爹娘共生育四子,兩女早已出閣自成門戶;兩男中,最倚重的大兒子不在了。自己雖然不肖,種種的做派也不能令爹娘滿意,但現在卻是二老心裏唯一的寄托,是他們的主心骨。”他眼中不禁落下淚來。李彙昌屈膝跪在二老麵前:“爹,娘,是彙昌不孝!我年幼無知,做各種事考慮不周,又一時荒唐弄得現在一身不能兼顧,不能常在二老身邊行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