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第三節)(1 / 3)

三虎子問李彙昌:“爹,您二次被打成右派,被遣返回老家勞動改造。恨不恨紅衛兵造反派?”

李彙昌搖搖頭,臉向房梁緩緩地道:“富貴在天,死生由命。二次打成右派就打成右派吧,右派帽子戴上再摘掉、摘掉再戴上,也不差這一頂,再說一頂帽子也壓不死人。再者說,既然已經這樣,一時半會又改變不了,還不如默默承受。”三虎子卻聽得似懂非懂,隻得慢慢地咀嚼爹爹說的話。

李彙昌接著又道:“三虎子,你好生想想,一場這麼大的運動,你恨哪個人也沒有用。和你一般大小的孩伢子能懂些啥?當上頭用著你時,這群青年人就被當杆槍使;用不著你時,他們連根燒火棍都不如,還不全憑支派。俗話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群年輕人這麼瘋狂的舉動,其實他們全被蒙蔽在鼓裏,被人利用而已,其實他們也很可憐。挑動起群眾來,今天你鬥我明天我再鬥你,亂的是群眾,坑害的是國家,從中謀其利的隻能是極少數人。一個國家,不可能長期任由這些人亂下去,估計這些都長淌不了,早晚得撥亂反正,不然國家也承受不住。”

李彙昌這些話,三虎子聽得似是而非。他問道:“爹,您二次被打成右派,又被遣返回原籍勞動改造,自己可能不覺著咋地。可是俺娘,還有俺弟弟妹妹們也跟著遭殃,他們將來可咋辦呢?”

三虎子這一問,確是真正戳到李彙昌痛處。他長長地哀歎一聲,悲涼的聲音完全蓋過屋外,一聲緊似一聲的秋蟲聲。李彙昌低下頭來,低沉地說道:“三虎子,爹跟你說句實話,你娘真命苦!自打她從十八九歲跟著我,家庭就一直處在變動之中,各方麵又受我拖累,這些年基本是福沒撈著享、罪沒少受,真是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夫妻之間患難見真情;你娘這一生,永遠值得你們兄弟姊妹們去敬重!你娘自打下決心跟著我,她內心一直堅守的就是忠貞和付出,永不反悔!從你娘這一塊,倒不用你們操心,我受苦她跟著受苦,我受累她也跟著受累,我咋著她就咋著,這是命中注定的。你更是不用多說,工作不論咋樣,好歹還掙出條命來。現在我唯一痛心的就是你弟弟、妹妹們,他們小小年紀跟著我和你娘受累,整天擔驚受怕,都沒好著一天......”說著說著,李彙昌開始語塞,眼睛裏竟流下濁淚。

三虎子聽爹爹說到這裏,也很為弟弟、妹妹們難過、擔心。他們都這麼小,卻遭受這麼大的變動,將來學習、就業、成家可怎麼辦呢?忽然間,三虎子又想起個事,他還是顯出年輕人不成熟的一麵。三虎子懷著僥幸的心理說道:“爹,我咋聽說抗日戰爭時期,您曾幫李明魁辦過事,給八路軍的司令員買過治療槍傷的藥。從前在家霎,我咋就沒聽您說過呢?既然咱家也給抗日做過貢獻,您咋就不給政府說說,或許能給您和家裏帶來轉機,一家人也不至於受這麼大的罪呀?”

李彙昌感到很詫異,他從沒在家裏提起過此事,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隱滅在沉浮中。於是問道:“三虎子,這事你咋知道的,又是聽誰說的?”

三虎子於是又把和李明禮的關係跟爹說一遍,李彙昌聽完也不置可否,隻是頻頻點頭。三虎子最後說道:“爹,聽說李明魁現在可是在東北大連當大官呢!”

聽說李明魁還活著,還在東北大連當大官。李彙昌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道:“人不能和命爭,李明魁當再大的官,那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九死一生拿多少條命換來的。我當年幫著他給八路軍買藥,那都是過去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再多說也沒多大意思。人在有用的時候,能給別人幫上忙,能多幫一點是一點,千萬別想著回報。當時我能幫著李明魁給八路軍買上藥,是我當年還有點作用,不昧著中國人的良心,也算是給抗日做點小貢獻。這點小事又能算得上啥?如果你做過的事是對的,老天爺還想著你,將來就會還你公道,不要急著去和命爭。”

李彙昌一番話說得輕描淡寫,三虎子就不再提這一項。另問道:“爹,我知道您讀完私塾就出來,到周村街學做買賣。您打小又沒出過大力,現在已是這麼大年紀,又被遣返回老家勞動改造,身體能承受得了麼?”